什么跟什么?淡菊心一促,不明就里地抬头,跟著倒吸一口凉气,因他眼神极为阴郁,恶狠狠的,像要将她生吞活剥才甘心一般。
“你捉痛我了。”他舍得用这么重的力道对待安契儿吗?喔,不——别想了,她什么都不要想,心就不会那么痛、那么难堪。
鹿苍冥胸膛起伏甚剧,仍旧没放开她,却近乎咬牙切齿地问:“那个男人是谁?”一字字,又缓又重。
淡菊怔了怔。“你在说什么呀?”不知是教他吓著,还是心中委屈,抓或两者都有,到底还是忍不住了,她闷哼一声,双目竟跟著流出两行泪来。
“你自己说的,你想过他的模样。”天杀的!哭什么劲儿?!他很不喜欢她流泪的样子,刺得他全身没一处舒坦。
“该死!别哭了。”态度有天大的改进空间。
“想想都不行?!犯天条啦?!那就把我推出去砍啦,我以后就不用想你,让你不舒服!”她赌气地道,声音够清亮,眼泪也够清亮。哼!叫她别哭就乖乖不哭吗?!哪能这般便宜!
鹿苍冥又懵了,觉得她的话很难懂,费了点时间在脑中重组一番,终于弄明白。
“你是说……想的是我……你心上人的模样便如我这般?”心头火依旧燃烧,却添上某种温柔情绪,他定定瞅著她。
“不想你想谁?!”她嚷回去,不太在意自己说了什么,眼泪一掉,有些一发不可收拾,像要把这些日子心中的煎熬和今日的委屈全倾泄出来似的,她鼻头泛红,忍不住抽噎著,只觉得自己哭成这副德行,实在丑极了。
“手痛,你放开啦……我明天要告诉爷爷,说、说你欺负我……”
鹿苍冥连忙撤手,但健臂仍环在她腰间,忽然间心情大好,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想相信她,想相信她自然流露出来的感情。
就算藏著无数的秘密,曲曲折折,她的感情仍是真的。
双臂陡收,他搂得更紧,再没谁能这么主宰他的喜怒,一颗心上上下下随之起伏。
“我没想过。”贴近她耳畔,他没头没脑又是一句。
淡菊迷蒙地眨著泪眼,好不容易才挤出话,鼻音挺重的:“你说什么?噢,不——我在生你的气,不要跟你说话!放开啦……”她推推他的胸膛,考虑要不要赏他一拳,那种飞檐走壁的绝技她是没练过,但也跟著师父学了几套粗浅的拳法,真运劲打下去,可也不好受的。
“你适才问我的问题。”他很认真地解释,“我从没想过心上人该长成什么模样。”
嗄?!他回话的速度还真慢,乌龟都来回爬两遍了。
淡菊的泪挂在颊上忘了滑落,瞪大眼望住他。
他眉眼深邃,声音持平,继续道:“我心里从来不曾有谁。未遇上你之前,我从没想过娶亲……你懂不懂?”
呃……说实话,她不太懂。
淡菊心跳得飞快,脸蛋红如晚霞,想问,又不知道要问什么,就见他脸庞慢慢靠近、缓缓倾来,两张唇贴在一块儿,两个影子也叠在一起了。
第八章
今年白苗的雨季来得好早,突然地,事先没半分征兆,便整个倾向大地,然后就这么淅沥沥地连绵了十多天。
淡菊醒来时,房中只有自己一个,身旁并排的枕上微微凹了个窝,她眼一眨,嘴角禁不住上扬,顺手将它抚平了。
起床盥洗一番后,询问服侍的丫鬟,才知鹿苍冥一早便跟那个面无表情、总爱冷著一张脸的随从又关进书房里,连早膳都没用,神神秘秘的。这个鹿平很不识相,三不五时跟她“抢”男人,就别让她捉到弱点,她承认,自己心胸可不怎地宽大,整起人绝对不留情的。
随意吃了半碗粥已觉饱足,她眼睛滴溜溜地环视房里,置于临窗小几上的那盆粉菊,是她赠君之物。有几朵已经谢了,有几朵开了,花谢花开,清雅不衰,这盆由东霖带来的花儿,早已适应白苗的日月风雨。
想来,他根本没用心找过戒指的下落。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都帮他画出范围了,可他全然不当一回事,唉……这古怪的性子,有时真教她难以拿捏。
取来文房四宝,她想了会儿,鼻尖又鬼灵精怪地皱著,红唇抿著朵自己才懂的笑花,下笔在白纸上写著一行字。
谜底揭晓啰。
这男人自从娶她进门后,压根不理会血鹿戒指的去处,光她一个,这游戏怎么还玩得下去?呵,难得她大发善心,索性就对他说吧。
把纸压在小盆裁下头,她歪头瞧著自己的杰作,唇又笑开,心中十分柔软,又有些惆怅。
她清楚自己是动情了,何时开始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能是回白苗途中遇袭,他保护亲人、保护她,不顾自身安危的那一日;也可能是他接受她的挑衅,解开残局的那一天;又或者更早,在他如凶神恶煞般闯进锦阁的那一刻,她的心就飞向了他……
动情是苦。她有太多事不能说出,两人虽已结成连理,有最亲密的关系,心却无法坦然。有时,她会恨起自己,不知再来的路要如何继续下去。
他护她,她亦要护他,这份心意是真的,她不要他受到伤害,愿—切苦厄远离他身边。他能懂吗?能吗?
跨出房门,外头还在下雨,空气清凉,带著泥土和草树的清香。
书房的门大大咧咧地开著,淡菊没见到想见的人,提裙快步绕到前厅,恰好望见两个高大的男子连蓑衣也没穿,正准备上马。
“苍冥……”她唤著。
隔著细细雨幕,鹿苍冥转过头来,眼神阴暗而怪异,似极力按捺著什么。
“你和鹿平要去矿地吗?怎不穿上蓑衣,要淋湿的。”她说著,见他不言不语,心中微微慌乱,也不管雨仍下著,两手遮著头顶,冲过前庭便朝他跑去。
他不知吃错什么药,收回意味深长的注视,脸色清冷,理也不理睬她,便迳自翻身上马,冷冷地对身旁的鹿平下令。“走。”
“苍冥!”待淡菊奔近时,两匹马已扬长而去。她怔怔地倚柱而立,心头沉甸甸的,直觉有事发生,偏摸不著丁点头绪。
“夫人,进去吧,雨越来越大了。”丫鬟打开伞替她遮雨。
淡菊强扯出微笑,不想让旁人瞧出她心里难受,轻快地道:“是啊,这雨连下好些天了,不知哪个时候才会停呢?”跟丫鬟共撑一伞,慢慢走回。
“今年比较奇怪,雨季来得早,雨量又多。”小丫鬟单纯地述说:“听说几里外那条河水都暴涨了,岸上几户人家都没法儿住,幸好大寨那边已派人出来援救,唉……今年的雨真可恶呢。”
闻言,淡菊眉心微拧,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心想,那主仆俩这么匆匆忙忙地出门,会不会也是因为这场雨?
他方才的态度伤了她。
先前,在两人初初交锋之时,他是曾如此对待过她,那时的他带著明显的不善和冷酷,将她视作敌人。然而这些日子以来,她以为他慢慢习惯了她,两人之间的战火已然平息,他虽仍不苟言笑、严肃一如往常,看她时的眼神却绝不会那样冰冷,好似……好似是他最痛恨的……
脑中思如走马,不知不觉间,前脚已跨进东侧老太爷的居所。
“将军!”淡菊刚进拱门,就听见老太爷声如洪钟地喊了一句,伴随著棋子落在盘上的爽脆之音。
“不让您将!”鹿皓皓嚷著,语气微急,不知走了哪一步。
“再将!”棋子重落棋盘之声再起。
“我、我我……我走这儿。”
“哈哈哈哈,自投罗网,还怕将不到你吗?!”老太爷仰天狂笑。
“爷爷……我最近好难得才有空闲下棋耶。您每天和嫂子下棋,棋力当然更上好几层楼,这么两三下就把人家的棋将死,呜呜呜……不好玩啦。”
“那好,既然不好玩,往后都别玩了,把心思放在正事上。菊丫头说得对也做得好,让你跟著冥小子和几位师傅学学,再等两年,你差不多也能独当一面了,冥小子和菊丫头就有空闲恩恩爱爱,呵呵呵……到时候开枝散叶,添几个状丁、小丫头,好啊……”
老太爷最后几句话让淡菊方寸不由得一荡,泛出涟漪,体会到深埋于心的愿望,但愁绪随之而来。下一刻将会如何尚且不知,又怎能去期盼明日,作一个连想也不敢多想的美梦?
“我?!独独、独当一面?!”鹿皓皓吓得不轻。
“怎么?有意见啊?!”淡菊突然出声,亭内对弈的一老一少同时抬头望来。“你大哥独当一面够久了,也该换他玩儿去。”
“嫂子……”皓皓呐呐地喊,瘪著嘴不敢说话。如今他罩子是越擦越亮了,深深明了再多话反抗,下场只有三个字——惨、惨、惨。
老太爷精神很好,笑得百来条皱纹一同现身。“菊丫头,你来得正好,昨儿个那盘棋还没个了结,今天定要厮杀个痛快,教你一个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