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最绝望之时,要把持不堕落黑暗、不摒弃道德,太难。
“……你答应让他们能有安息之所吗?”她悄然抬眼,泪水已干。“五十两,安葬他们三人,这笔买卖就——”成交两字,她怎样也说不出口。
不想将自己交付这毫无操守的登徒于啊……脑海中,竟浮现一张俊美面容,就算要卖身为奴,至少也希望是让她服气的主子,若是那位龙少爷……
“还拿乔?给你十两就不错了。”他冷笑着拉扯她。“至于他们,我会让人找块野地快快埋了,省得碍眼。”
闭上双眼,她努力抗拒对这下流胚子的恶心,默许自己向恶势力低头。
想为自己痛哭,却没哀悼资格,既是她作出选择,就该承担任何结果,即便是——步向毁灭深渊。
“这有五十两。我买了你,安兰禧。”一袋沉重银两从天而降,同时炙热手掌一把拉回兰禧,就像在悬崖前阻止她坠下。
铜墙铁壁的健壮身躯,猛然介入兰禧与朝奉间,原已麻木的她被唤回意识,呆怔看着那结实伟岸的后背,完全无法理解她刚听到什么。
“你、你这人懂不懂规矩——”朝奉一听有人跟他抢猎物,气愤回头——便让对方阴鸷气势吓得噤声不语,不敢再使坏。
这半途杀出的兔崽子是谁?朝奉估量着来势汹汹的对手,那凛然不可侵犯的怒焰,连瞻仰一眼都是种亵渎的贵气,识时务者就该知道对方不好意。
朝奉胆怯道:“是我先买下这女人,你凭什么干涉?”
眼前这家伙,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汹涌眸光,委实吓人。
安兰禧今儿个是走啥狗运,竟有权贵愿为她出头?
“自始至终,我可没听她亲口承诺跟了你。她要五十两,我出五十两,她是我的人,理所当然。”
注意到兰禧手臂,被这猴腮脸的男人握得死紧,
看她一副委屈哀怜,他就在心底狂烧无名烈焰。她本是那样勇敢与众不同,怎么在这儿却任人欺凌?
而且她……那苍凉神情,像失去生命火焰的绝望目光,让他不忍。除铃儿外,她是第一个吸引他注意的女人。为了陌生女人而揪心,令他困惑。
他告诉自己,只因铃儿求他帮忙,不为其他。
于是龙凌耀一把打掉那登徒子无礼手掌。
虽然背对她,但他却是对她声明。“你听好,安兰禧,我买了你,从此你奉我为主人,只听我命令。现在,我不许你跟别人走。”
兰禧无法反应。他难道是要她跟了他?她无法欣喜的接受他出现。
“少爷,我……”语带犹豫,可她其实是动心的,能跟着这位少爷该多好?可她怎能保证自己不会害了龙少爷?她不敢奢望少爷的援助。
朝奉眼见立场不保,连忙抢步过去,不愿煮熟的鸭子飞了。
“这位少爷,你可曾听闻她是灾星?”他故意在青年面前大肆渲染。
“无稽之谈。”龙凌熠冷笑着,轻巧侧身一移,便再度将她守在身后。
“这位大爷,您可别不信邪,我是有凭有据的——”
“聪明人不会随便听信空穴来风,以讹传讹。”他讥讽一笑,掩盖心中所有苦涩。没人知道,他曾饱受流言煎熬,再不会轻信那些毫无根据的东西。
“她是灾星又如何?在我眼里,没什么危险会克服不了。”
他知道惟有相信自己的双手与才能,方可抬头挺胸活下去,否则也许他……还远比安兰禧更没有立场生存……因为他才是——不该出生的人!
“臭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恼羞成怒忘了胆怯,朝奉猛然挥拳!
往右利落踏开一步闪过敌人攻击,龙凌耀拉开兰禧避免她受波及。
下一刻,他一个旋身连环踢,高高踹开对方重拳,又一勾回踢重挫对方后颈,只见那朝奉霎时倒地不起,再也无法哕嗦。
“凭你想跟我斗?去修习个十辈子再说!”
轻松解决那缠人家伙,龙凌耀转身望向兰禧的秋水瞳眸,手仍紧握她的,而她这次并没避开。
“你的命此后属于我,没我的命令你不准死!”
霸气十足的按住她双肩晃了下,动作却轻柔的没伤到她。直到她又迷惑的抬头与他对视时,他才稍微放心松手,解开身上银狐裘,淡然为她披上。
“天寒地冻,你若让自己冻着,就是对我这主人大不敬。”她并不若娇小外表脆弱,而他曾欣赏的,也正是她的坚强,他希望能帮她恢复。
“你是我的人。”他宣布。他不想逼她,但在她心灰时,如不推她一把,她绝不想求生。买下她,给她往前的目标,对她反而是救赎。“跟我走。”
轻抚身上银狐裘,兰禧怎样也想不到,他竟如此关照她。
注意到他自己的衣裳也十分单薄,她让他给弄糊涂了。“你不怕我吗?我、我可能会害了你呀……”语带哽咽,眼中闪烁着感激波光。
“我是你的主子!记住了,是你该怕我。”
若不是她自己愿意跨出这第一步,他再怎么想帮她也没辙。他站在原地,朝她伸出手。“走吧,把你爹娘的事办一办。别忘了,你欠我的,我等你还。”
兰禧泪珠终垂落。活着,她什么也不能,什么也不会,就算想报恩,难保不拖累他们。欠他的恩情来日还?她办的到吗?她……办的到吗?
他像是轻易看穿她心中动摇。也许,因为他也曾有过同样不为人知的过去。
“四季不只冬天,雪融尽,春方至,只有守下去,才能见到朝阳春日,你……自个儿想不想看呢?”
他在问她?兰禧迷惑看着他深不可测的黯黝瞳眸,心中充满疑惑。从没人征询过她的意见,而他,又为何这么问?也许跟了他,她才能找到答案。
他对待她的方式,让她觉得自己总算像个人。所以,她想相信他。
“你想看吗?”他声声催问,不疾不徐不逼她,可定要她给个答案才罢休。
“我……想看吗?”她喃喃自问。环境让她从没感觉过春天,可从他身上,她好像能窥见寒冬以外的季节。
她想看其他的世界是否不同,她想知道有他的世界有何不同。
她想知道幸福是什么,她想体会快乐是什么,她想跟着他……一同沐浴阳光。
她,安兰禧,于十六岁立下重警,他是她的主子,他是她的天,她的生命依归,她将永远跟着他,一生不离弃。
从此刻起,她因他而新生。
* * *
三年后,建州,江南首富龙家建州别业伏龙居
天方破晓,鸡鸣未止,一抹娇小人影闪电窜过后院。
那覆面头巾下一双精灵大眼骨碌碌地转呀转的,将整个身子贴在回廊柱前,悄悄打量空无一人的后院许久,这才舒了心。
“没人在?”龙铃歆大气不敢多喘,疾步就要往门外冲去。
向来对他人冷漠的凌耀表哥,极为疼爱她,处处顺着她,独独当她想出门逛时,偏不肯轻易允她。
一年半前,表哥为生意到京城后,本以为府里对她会降低管束,不料她还是被看管的密不透风。除了节日祭典,她可带家仆出门,再没机会见世面。
但正值青春年华的她,怎会让步?身边丫头老谈时兴的玩意,热闹有趣的街坊,于是无论表哥如何三令五申,要她待在家中,她就是静不下心。
“听说表哥就要回来,若不趁今天溜出去,等他回家怎来得及?”龙铃歆不由升起淘气笑容,伸手要推开门。
“铃歆小姐,今儿个您起的真早。”无声无息立于一旁的清丽女子浅笑道。龙少爷在离开别业时,特别叮嘱她要好好守护表小姐。她片刻也不敢忘。
小姐天真纯良世所少见,能天天见着她笑容,兰禧仿佛也能感受那样无忧无虑的快乐,能守着她是兰禧的福气。
若非当年小姐与少爷救了她,她不会有今日。
她打定主意要报答他们,而少爷既亲口给她这任务,让小姐扫兴她虽不忍,可为了小姐安全起见,她不能让步。
“小姐既起了大早来花园里赏玩,怎么蒙着头巾?敢情朝阳过于炫目?倘真如此,还是快快回房,早些开始练琴。”
不着痕迹移动身躯压上门板,安兰禧温婉地挡下小姐。
“兰儿啊……”尴尬拉下头巾,龙铃歆诚实地双手合掌拜托兰禧。
“听说今儿个柴相国的家眷南游,他们下榻的别业在附近不远,排场大的很,据说为了欢迎柴相国而集结的新市集,有满街来自大江南北的杂货退铺,所以说兰儿……呵呵……”起去如何?”
看着小姐那能迷惑人的绝美笑容,兰禧只能用手扶上脸左右摇晃,避免会反射性的点头答应小姐。“少爷说过,小姐的安危优先,所以……”
“少爷少爷,什么都听他的,兰儿,你跟的是我,还是表哥?”铃歆嘀起菱形小嘴,佯怒指责兰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