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忙将残破的衣裳拉紧,兰禧双手抱胸,勉强双腿站直,抓回桌上玉饰。她不知该恼恨那大婶教子无方、抑或该感谢大婶救她免于受辱,可没料到……
“唉,你这蠢蛋,想要女人哪儿没有?花街上,胖瘦高矮随你挑,怎么你竟会蠢到对这扫把星出手?一张死人脸,满身穷酸皮包骨,衰神投胎,谁沾了她谁倒霉!娘可舍不得你这心肝宝贝让这女人害死。”
惊魂未定,兰禧好不容易振作,悄悄移动才到门口,却因那大婶接下来的话给猛力一震。
“你、你们……”
她羞愤交加,压抑不住心上怒火想理论,却见那大婶拿起桌上的佛尘,像是与兰禧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朝兰禧身上挥下。
“去去去!这么小就知道怎么勾引男人啊!无耻的狐狸精!不自量力想勾引我儿子,不要脸!”
“我不是!我只是来典当东西!错的是你儿子——”被那大婶严厉扫出当铺店门,路人看待兰禧的眼神比往日更苛。
即便她才是无辜的一方,依旧被多赖上一条淫荡罪名。就只因她出身不祥,无论她再怎么洁身自好也枉然。
她努力想端起自尊,以为自己能坦坦荡荡无畏离去,却发现举步维艰。泪珠早已无声垂落,尽是说不出口的无奈与心寒。
“怎么办?”韦叔定会追问她发生何事,可她不想再提,而且药材现在完全没着落,山上有的仅是便宜的伤药。难道,她当真救不了韦叔?
“唉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城里闲晃?”熟悉的女声迎面窜出。“全村的人都在找你呀!”
她一抬头,认清来人是她同村张大娘,心中不祥预感顿升。
从以前,张大娘就没给她好脸色过,这次又怎会主动来找她?
“韦老头病的只剩一口气啦,你还不赶快回去?”
兰禧愣了愣,有一瞬间脑中化为纯然空白,随即她再也压抑不了胸中悲痛,拼了命就往家门狂奔。“不——韦叔!”
* * *
顾不得要先掀开那块充当门板的旧棉布,安兰禧跌跌撞撞冲进茅屋,眼看韦叔已有半身滑落以稻草堆成的床铺,她赶忙上前扶起目光涣散、依旧孱弱挥手想往外找寻什么的韦叔。
“……兰小姐……你在哪儿啊……”
仔细一听,那失了血色的颤抖唇瓣呼唤着的是她。
“韦叔!韦叔,你振作点!”兰禧激动地抱着在她心中,早将他当成惟一亲人的韦叔,切切呼唤,想拉回韦叔朦胧意识。“我在这儿!兰禧在这儿!”
紧抓韦叔的手,那冰冷温度几乎冻结兰禧全身血流。
她筹不出钱,让韦叔饱受病痛折磨,是她太无能。
“小姐……去找……找你的未婚夫婿……咳咳!”
连话也无力说清,眼皮早睁不开,韦叔拼了最后一口气交代。“你的后半辈子……就靠他了……别让韦叔放心不下……玉……绝不能——”
话未完,老人咳出一摊血,随着她衣裳晕染大片红艳血花,老人的生命之火也跟着消逝。
心跳由狂乱到冷寂,兰禧只是这么抱着韦叔。
不知过了多久,她惨然顺着老人了无气息的脸庞轻抚,仿佛刚才那近乎疯狂的情绪从不存在,她只是带着温柔微笑细声低语:
“韦叔,你先睡一下,我马上就去买上好的药材,你很快就会好的……”
将老人放回草堆上,她缓缓起身,恍惚地摸索身上的铜板,数了又数,想进城再求一次药铺老板……
她一举一动,就像每天她出门时那样,跟病床上的韦叔打声招呼,然后背起箩筐上山采药。对,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作了噩梦,是个噩梦而已……
“人已经死了,你还认不清吗?”门外张大娘当头棒喝一句话,敲醒了兀自逃避现实的安兰禧。“人死不能复生哪。”
张大娘踏进屋里,身后还跟着其他不停掩鼻皱眉的村人。“连韦老头这么硬的命也被你给克死了啊,安兰禧。”
兰禧连为逝去亲人哀悼的时间都没有,立刻被来意不善的人群团团围住。
“话先说在前头,这次韦老头也不许葬在村子里。限你三天之内离开本县,别再把晦气带给全村!”
代表所有村人发言的张大娘,面无表情的冷冷说道:
“你不走,我们就去告官,告你这个妖女行使邪术,咒杀全村!看你是要自己离开,还是要等人来捉你入狱,你自个儿选吧!”
宛如雷殛落下,兰禧的世界,在那一瞬间仿佛全盘崩解。
当年,村人借口不祥,不让她病逝的双亲下葬村里,而忠心的韦叔却执着,希望能完成她爹娘归葬故里的遗愿。
他带着年幼的她在村外不远山脚下,盖间小茅屋定居,就这么停棺在屋后。
此刻以前,兰禧原以为今日全村出动,在韦叔临终前将她找回来,是村人总算对她们主仆产生丁点同情。
可没料到村人是铁了心肠,说什么也不许她再留下……
“对不起,韦叔,兰禧……怕是无法完成您的心愿了。”走到草堆前,惨然扶起韦叔没有知觉的躯体,安兰禧静默的离开她成长十六年的家乡。
依旧是因为她,竟让韦叔连走都走的不安心。
兰禧总算认清自己的命运——她是颗不该出生的祸星!
* * * *
迎着几乎要将她吞噬的风雪,安兰禧死命拖着村人心不甘、情不愿借给她的板车,撑着疲倦酸疼的身子,漫无目的的往山上前进。
哽咽不已的兰禧,薄唇咬出血痕,不断重复同样的话。
“爹,娘,韦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板车上,除她爹娘的薄棺外,还有勉强以草席裹身的韦叔。
即使她明白爹娘跟韦叔殷殷渴求的心愿,可时势所逼,她别无选择。
人总要入土为安,如果不能葬在村里,至少让他们葬在,村人无法干涉的山林里也好。
因为这么想,兰禧即便双手早已磨出水泡与伤口,双腿也快失去知觉,但她希望最后多少为他们尽点心意,她所挚爱的人都已不在世上,再也没有人需要她,所以……在难堪地任人羞辱至死前,她宁愿自己选择她的最后。
泪如泉涌,仿佛永无止尽,心无声淌血,或许至死方歇。
不知多久后,她在勉强能窥见,村庄全景的小山坡上停下脚步。
选了杂草较少的空地,拿起她从家里带出来的耕田锄头,泪流满面的兰禧一砍一砍地,凿着黄土地。安葬他们,是她惟一能为他们所作的。
这一次,上天总不会连这样的祈求,也不肯成全她吧?
她得挖快些,越早让爹娘安息,她就能越早自这苦难的世间解脱。
“咕噜噜……”直到含糊的嘶哑低吼,自她周围几个方向传来,她这才察觉周遭异变。一回望,看见那一双双冰冷无人性的视线,紧盯着板车。
不知何时起,兰禧身后凭空多出了三五头林间野狼,虎视耽耽、垂涎三尺的等在那儿,准备伺机行动。
“不行别咬他们,一下一刻,兰禧只能眼睁睁看着野狼向前一扑,朝着板车伸出利爪,她慌张举起锄头左扫右砍,伤不到那些敏捷野兽,但勉勉强强的守住家人没被狼群给啃食殆尽。
受到兰禧反抗攻击,野兽们停下捕猎晚餐的行动,聪明的不想让自己受伤,反而守在一旁,像在等兰禧疲累后再展开伏击。
“怎么办?”天哪,为何达她只是想安葬爹娘也不成?动也不动,兰禧只能高举锄头作势威吓,可她也不知能撑多久。
“呀!”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破凝滞僵局。
年约十三、四岁,衣着华丽的少女,带着甜美笑意从林间奔出,然而少女在看到兰禧被狼群围住时,笑容冻结脸上,害怕的不断尖叫。
刺耳声激怒了野兽,有一只野狼改变目标,转身朝少女扑去。
“小心!”明知她一离开板车,野狼也许会转头攻击她,但她也不能自私的只想守护自己,而见死不救。她冲上前,使劲丢出锄头。
眼见猎物护身武器离了手,野兽有默契的同时扑了过去。
混乱之中,紧抱着少女以身相护的兰禧,身上被野兽利爪撕裂出斑斑血痕,曾有一度懊悔,她是否不该救人?
只是……人穷命贱,若连心都如此丑陋,她还配称是人吗?
反正她孤零零活着也没意思,不如就这么被咬死也罢,也许在阴曹地府见着爹娘时,她能自傲的说,她不是只会带给人不幸,她也救过人呢!
说不准,下辈子她能不再受折磨……
“呀——”兰禧手腕让野狼尖牙深深啃住时,无法自抑地发出凄厉惨叫,激痛传开一瞬间,她闭上双眸,决意死守少女到底。
若这被诅咒的身躯还能作点有用的事,就用她一命换这少女活下去也罢!
“铃儿!”
靛青身影自林间窜出,飞天跃起,神速降临她们面前,强劲有力的身手在凶猛狼群前飒飒施展,强悍击飞一只只张牙舞爪的野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