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球队员抱歉地请她传球回去,她兴头一起,以标准的发球姿势将球发出,球顿时飞得又高又远,稳稳落在发球区内。
弯身正捡拾散了一地的谱,女排队长前来挖角。
「同学,你要不要加入我们排球社?」
语气之兴奋热切,仿佛当初发掘球友的骆家尧……怎麽又想到他了!?高显明歉笑著摇头。
拉扯几句,女排队长不甘心地走人了,一旁迟疑许久的男孩终於上前问:「你是……高显明?」
「你是?」她瞠目,忍住震慑。
虽然一眼就认出他,她仍然不愿主动叫人,他则有些失望地说:「我是骆家尧啊!你的小学同学,你不记得我了?」
高显明趁机将他打量个够。
当年的矮冬瓜男孩,现在已经高过她一小截了!长大後的骆家尧,就像大了一号的天使;梨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微褐的头发被风柔和地拂动,平添几分潇洒与帅气。他望著她,眉眼充满期待,高显明不禁要奇怪,难不成他又想找她打球?记得打球对他来说,仿佛是最重要的事。
「小学同学?」她作势想了想。「喔,好久不见。」
「你哪一系的?」他急切地问。
「音乐系,钢琴组。」
她完全没有寒暄的意思,也不反问,场面很冷。骆家尧呆呆地说:「嗯……我、我化工一乙……」
「喔。」她淡淡应一声。「不是炸死人就是毒死人的科系?」
「嗄!?」他一呆。
「我晚上还有家教,先走了!拜拜!」她索性不给他说话机会,迳自走人。
「等一下,高显明!」他急切地叫住她。「我是你小学同学骆家尧……你、你要记得喔!」
这次他没敢强调科系。
她回头,不置可否,手随意挥了挥,脚步始终不曾停下。
※ ※ ※
骆家尧目送她的背影,久久不动。
从高显明消失至今,随著时日过去,他想起她的次数也愈少。无意间碰上,她变得犀利,他一时调适不过来,竟然手足无措。
宽大的T恤、半旧的球鞋、一把长发松垮垮地束在颈後,任额际、鬓间的乱发随风飞扬……长大後的高显明,像个潇洒飘逸的中性艺术家,唯有那条紧身牛仔裤描绘出她挺实饱满的臀、修长有力的腿,隐约可闻出一丝女人味。
她的身高仍是记忆中那麽高,运动神经依然发达,只是眼神变得炯亮逼人,笑容反而浮泛清淡。
迥异於幼时的呆板、腼腆。
「长得很高,不过,不怎麽波霸嘛!」好友陈豪生在一旁调笑。「而且,她好像不太想理你,你确定没认错人?该不是随便跟人家搭讪吧你?……」
是吗?她不想理他!?
「喂!家尧,回魂啦!」
「你好吵!」骆家尧回头咆哮。
是啦,他是宣称喜欢波霸没错。他不欣赏表妹那一类型,呢哝娇弱,他消受不起;且以健美的典型权充理想,现成的范本就是高显明。
这麽多年来,只有她不让他排拒。但要说他喜欢高显明?那倒还不至於。他实在怕了女孩子!像高显明那麽「粗勇」的女生,乱「碰」都要出问题,他根本不敢随便招惹女孩子。口头上调笑几句也就算了,真要深入交往,心里总有些障碍。
仰慕他的女孩子从来没少过,於是他将喜欢的典型夸大,要天使脸孔、魔鬼身材,要波霸美女!
长大了的高显明不如想像中波霸,倒是意外。
而且她进退潇洒,姿态高不可攀,全无当年鲁钝的影子。面对他,则完全看不出一丝怀念,冷淡走避的态度,仿佛很讨厌他……
她是否仍介意那桩……憾事?
像是一个存在已久的疙瘩,曾经在意,又淡忘,现在再度意识到它,骆家尧不理不快。
九月底的阳光仍炽,青春之火熊熊燃著,他的情绪莫名地躁动。
几次不经意地路过音乐系馆,都忍不住驻足流连,聆赏乐音。有一回终於与高显明正面相逢,她与两个同学交换笑语,她们都忍不住多瞄他一眼,就她无动於衷,视线刷地掠过他,认生,且无眷恋。
他就这麽容易让人忘记?
疙瘩变芒刺,骆家尧再也无法忍受她的目中无人,於是他上网查了她的课表,到她系馆堵人。
他问了几人,形容一下高显明的外表,马上就得到答案——她在琴房练琴。热心的女孩还特地领他至琴房门口。
「我方便直接进去吗?」骆家尧谨慎地问。
「那要看你跟她的交情喽!」女孩俏皮地说。
这道门仿佛成了个挑战,他轻轻开启。
随著门板愈开,琴音就愈响亮,骆家尧定在门口,打量屋内。
高显明背对著他,正专心练琴。
她的打扮一直都差不多;束发、牛仔裤、半旧的球鞋,只是T恤换个颜色。从小她就手长脚长,现在仍然如此,但仔细一看,还是大大不同;她的颈线条变得平滑,滑行在琴键上的手也圆润细致,宁静的空气中,隐隐还能嗅到她清爽的发香,女孩子的气息充斥整间琴房……
在她稍作停顿时,骆家尧把握机会咳出声。
高显明疑惑地回过头。
「嗨!」他亮出笑容。「抱歉,我不知道到哪里找你,所以直接问别人,找到这里来……没吵到你吧?」
「你已经吵到我了。」她不带笑意地说。
被泼盆冷水,他怔了下,再接再厉问:「呃……你晚上有空吗?」
「有事吗?」她反问。
「想找你一起吃饭……我请客。」
「没事你为什麽要请客?」
骆家尧被呛得满脸豆花,内伤地说:「这麽久不见,一起吃饭聊聊天,一定要有事才可以?」
高显明思索著。「好像是喔。可是我不想跟你一起吃饭耶!」
「为什麽?」骆家尧小心试探问:「是不是……你还介意以前的事?」
「什麽以前的事?」她仿佛起了兴致。
「就是……我……我以前……踢、踢你……」
他结结巴巴,脸红耳热,说得高显明好不容易醒悟,掩口忍住笑。
「很介意的是你吧?」她端详他,有趣地问:「所以,你今天是来道歉的?」
「嗯……你不生气?」他问。
「生气也没用啊,你能负责吗?」高显明笑问。
他一时怔住,对於她无意计较,显然很意外。
「所以啦,废话嘛!」她收拾谱本,跳下琴椅,来到他面前。「你又不想娶我,光是道歉有什麽用?」
「那……要是你将来的对象问起……怎麽办?」
「挥挥手,跟他说拜拜,临走送他一卷保鲜膜,让他去戳个痛快!」
「嗄!?」他瞪眼,一脸不可思议。
「不然这样好了,既然你这麽有良心,以後如果有必要,你就帮我对每任男友、每任老公解释吧!」她揶揄说:「你就负责对他们招供,说我的『贞操』是被你用暴力踹破的,这样,以後我不管跟几个男人上过床,嫁过几个老公,永远都是无辜的处女,怎麽样?」
「你!?」打算拿他当处女膜保单签证人?
「不干?那还道什麽歉?口惠实不至嘛!」她拎起背袋,拉开门,刚要出门时又想起什麽似的回头,对著仍呆愣著的骆家尧说:「对了!我不想跟你吃饭,是因为你有腿毛,好恶心啊!好像毛没拔乾净的猪,刚好我又喜欢吃猪排饭,你会害我吃不下饭的。」
门又关上,留下受到重大打击的骆家尧,惊慌失措地弯身检视自己一双穿著五分裤的腿。
他的腿毛像猪毛!?没有啊!是有几根,但又不是很明显……她根本在找他的碴嘛!
辗转反侧了数天、甚至愧疚了数年,这个结,就这麽被高显明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卸去,骆家尧难以接受她的不在意。
替她担心,反而被她消遣一顿,人家摆明了根本不要他负责,他若要管闲事,她就让他管到底——签下那份处女膜保单!?
见鬼了!高显明怎变得这麽多?变得……
他完全招架不住。
※ ※ ※
高显明上完钢琴家教课回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她一进门,就见母亲拿著水电费帐单,对著丈夫大呼小叫,而父亲的注意力全在电视上,对妻子的咆哮充耳不闻。
这是高显明熟悉的场景,她将今天收到的一笔家教费交给母亲,高母立刻停止对丈夫的疲劳轰炸。
「少教一两个学生嘛,每天晚上都这麽晚回来,太辛苦了!」高父心疼地说。
「少教了两个?」高母马上反弹。「显明高中补钢琴、声乐,每个月学费将近两万,现在家里一点积蓄都没有,她下个学期的学费哪里来,你怎不想想办法?去兼个差、打个工都好,你就这麽懒惰,下班了只会在家里看电视!」
「你才死要钱!」
高显明看惯了这些,她迳行去洗了个澡,出来时父亲仍在看电视,母亲忙著洗衣服。她若无其事地问:
「妈,你记不记得小学时候,我们班上那个骆立委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