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敏容把心中在乎的事告诉了信蝉,「我知道宝宝生父的名字了,因为他透露了跟我以前念同一所国中的讯息。我近日闲来无事,就搬来纪念册。而提起这个人,妳其实也该认得的。」
信蝉眼里有一些讶然,「是吗?方便透露他是谁吗?」
敏容点了头,深吸一口气,小声地溢出一句,「他叫邢谷风,与雷干城之间好像有一些连系。」
信蝉眨了一下眼皮,反应过来后说:「不会这么巧吧?他可是阿城的财务代理人呢!」
说到这里忽地闭上嘴,一双透着精明的乌檀眼眸微瞇起来,像是想到什么似地,探问一句,「是佟青云给你们牵的线吗?」
于敏容收了笑,下巴防卫性地略往颈脖子里缩,摇晃着头,「当然不是。为什么会往妳弟那里猜?」
「因为佟青云和他是莫逆交。」
「真有这回事?我怎么完全不知情?」
信蝉一副沉入往事的模样,有感而发地说:「他初中时家住阿城家附近,受过阿城的照顾,后来阿城家里出事,被人贴上校外不良份子的卷标,与他有交往的中学生的操行便受到质疑。
「青云国中时没跟他同班过,所以少了一些连系;倒是青云的好朋友齐放当年嫉恶如仇,与他打过拳架,闹到训导处过。
「六、七年前,他们三人因缘际会在纽约重逢,听说是因为一个女孩子的关系,反而变成同声共气的好朋友。更诡异的事是,他竟然跟校董邵女士沾得上亲子关系。」
于敏容愈听愈觉得惊险,不时觉得自己像是被蒙着眼睛绑坐在云霄飞车里,那个车轨还是搭在峰回路转的高山上。
若信蝉说的皆是实话的话,那么于敏容简直就被一些所谓的亲朋好友给蒙在鼓里了。
她觉得耿耿于怀,不得不对信蝉诉说疑点,「我从不知道青云和齐放跟他认识,而且交情那么好。
「妳说邢谷风六、七年前到过纽约,纽约是让我心碎梦断之地,巧得是我人那时也正好在纽约讨生活,时空上的重迭,让我忍不住思索与他的交集究竟在哪里?
「最让我无法理解的是,妳口中的校董邵女士一定是另有其人,要不然,向来与我亲密的大妈怎会从没跟我提过『邢谷风』这号亲戚?」
信蝉静坐在地板上,终究不忍见于敏容撑额苦思的埋怨模样,谨慎地建议,「或许他曾改名换姓,另有别名?」
「这可能吗?」于敏容一脸狐疑。
「有的!」信蝉老实地说:「我曾听过阿城生气时冲着邢谷风,怒喊出『震天』这名字。」
「震天这名字我是听过。」于敏容念着名字,灵机一动后,精神抖擞地道出一个理由来。「大妈嫁给我父亲以前,跟前夫所生的儿子就叫震天,她以前常挂在嘴边惦记称赞着,我却没一点印象,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不再对我提起,我也就无缘与名字的主人会面。」
「青云和妳合伙共事,妳难道从没听他提起吗?」
于敏容面露尴尬地承认,「青云与齐放的确有一个叫『震天』的朋友,每次齐放从美国返台前,总是以电讯传呼青云,嚷着要预约『震天』上夜店或Pub聚餐拚酒量。
「有几次他们想邀我一起去,打算将『震天』介绍给我认识,我当时认定他们两个大男孩口中的『震天』是酒肉朋友,对他少了几分好感,也就错过一睹这位『震天』的庐山真面目。」
「这么说来,那位与妳素未谋面的『震天』,与妳所知有限的『邢谷风』该是同一人了,挺好的,这下孩子不怕没爹可认了。」
于敏容当下红了脸,她摊开那本有着佟青云与齐放照片的册子,翻前顾后地拨动纸页,期待地问朋友:「妳晓得这个『震天』姓什么呢?」
信蝉爽快地说:「姓唐,叫震天。怎么?妳有印象吗?」
于敏容慢条斯理地说:「好像有,只不过我现在的脑子里到处飘着一些国中生的影像。」
巧的是,话才说完不过十秒,她便找到了邢谷风少年时的照片,加速了她的记忆列车。
一脸傲然不逊的帅气面孔下,明明白白地印着三个楷体字:
唐震天。
毕业照里的人比她印象中的男孩长了两岁,略显成熟、稳重一些。
知道了他年少的名字,似乎有助于敏容揭开被时间拢上一层翳的记忆,她循着事件轨迹探索,把心镜抹亮后,喜出望外地忆起一个比她矮一个头的国一小男生,在她的脑海里活蹦跃现起来。
男孩叛逆倔傲、藐视纪律,缺乏安全感与定性,三不五时会冒出让女老师花容失色的三字经,一旦站在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时,却又变得腼腆不知所措,竭力保护那颗既期待又怕受伤害的心。
于敏容这时了解,邢谷风曾当着她的面,承认自己偷偷喜欢过一个学姊的事,不是信口胡诌。
她对他因此产生了几分虔诚的了解,也为前些日子,自己曾指控他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正人君子而感到不安。
她专注地想着往昔旧事,对屋内乍响的门铃声全然不感兴趣,等到反应过来时,信蝉已自告奋勇地代替主人跑到门前探问来者何人。
来者隔着铁门望着信蝉,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倒是信蝉和颜悦色地开了门,亲切地对不速之客笑笑,招手要他进屋说话。
邢谷风没踏过门坎,眼光飘向客厅,与不动声色的于敏容四目接触后,见女主人没表态的意思,反而拘谨有礼地清了喉说:「我没料到蝉姊会在这里,我改天再跟于小姐约时间好了。」
信蝉见平素酷得不得了,决断力强的邢谷风也有温吞、却步的时候,忙先下手为强地拎起搁在门边的提包,表示道:「既来之、则安之,你还是先进门,跟女主人打过招呼后再说。至于我,正打算上医院去陪阿城,你有没有话要我转给他?」
一提到雷干城,邢谷风马上恢复了乎日的机灵,「请他安心养病,别做无谓的操心。」
信蝉很感谢邢谷风体恤病人的用意,鼓励似的跟他眨了眨眼,回身对静默下语的于敏容轻呼一句,「敏容,有朋友来找妳,我先走了,咱们改天再联络。」
说完后便将门带上,把女主人与不速之客关在门里。
于敏容原地站着,良久没吭声。
邢谷风只好比比身后的门,摆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问:「妳要我改天再来吗?」
她的意识这才回复过来,「对不起,我没有不欢迎你的意思,请你务必留下。」说话时,她一手搀在酸疼的腰背上,另一只手则整理起沙发上的靠垫,摆出请上座的手势。
邢谷风坐下后,瞄到堆栈一地的纪念册,再有所领悟地看了于敏容一眼,这才注意到她身着弹性韵律裤装。
以一个妊娠近七个月的孕妇而言,她丰润的娇躯仍是极为引人注目的,邢谷风深深地被她悠然散发的女人味所吸引,完全没想到自己对她流连忘返、情不自禁的举措会加重她的不自在。
为了转移开他炽盛的目光,她勉为其难地问一句,「你想喝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白开水。」他简单地说,目光从她身上撒开,再度停在敞开的纪念册上,寻到自己年少时期的照片。
见他挪了眼,于敏容本该松一口气的,因为有纪念册为凭证,她不必跟他多谈自己迟至今日才搞懂他的真实身分,那会让她感到愚蠢失面子的。
但不知为何,一股不受他青睐的失落感却在瞬间窜上她的心头。
她这才恍然大悟,女为悦己者容的道理,她其实很在乎他的看法,也满心欢喜被他注视的,因为,他看她的模样总让她觉得自己是朵待采的盛放花朵。
本于尽一个女主人的职责,她觉得只奉上白开水算不上待客之道,于是建议说:「我冰箱里有果汁、啤酒;橱子里有红白葡萄酒、白兰地及威士忌,或者你喜欢清酒或竹叶青?」
其殷勤的程度简直可用「讨好」两个字来形容。
对于她的转变,邢谷风是受宠若惊的,但他没招呼她一声就跑来已谈不上礼貌,现下若让她费心张罗招待,更是过意不去,他于是坚决保证,「我不是在跟妳客套,真的一杯清凉白开水就够了。」
「哦!好。」她感激他的解释,倒来一大杯白开水,放在他伸手可及的茶几上,然后将落在颊边的一撮发挽到耳后,打算往他对面的沙发椅走去。
邢谷风适时地轻挽住她的肘,「我不会突然攻击妳,坐我身边聊一下好吗?」
「好。」她应声在他旁边坐下,紧张之余,她没算准间隔距离,落坐的位置恰好紧靠在他身侧。
他们肩抵肩、腿贴腿,膝碰膝地黏在一起,四眼互望,花掉的焦距滑稽得可以,而他的手肘则被她圆滚强势的肚子逼得不知该放哪里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