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绫耳精目明,听出于敏容口气里夹杂着几丝不确定性,甚至还带了几分绝望。
当她接触到那绫宁静的眼神时,忍不住为自己的行为辩驳。「自从我先生入山下落不明后,我曾仰赖药物与酒精半年,后来靠着朋友的鼓励,把心思转投到工作后才能振作,此后五年半,我一直都很满意于这样的单身女郎生活,直到前一阵子,我突然想生孩子……」
「于姊真的想过要生孩子?」
「没错,但是经过多方考虑后,就觉得这个点子很不实际,便放弃了。但是,当我五个月前第一次正眼见到『那个男的』时,就忍不住被他特立独行的气质吸引住,没想到他也刚巧上前来搭讪,我想机会就一次,错过可是会遗憾的,于是讨了几杯酒来壮胆,借着三分醉意主动邀他上床。
「我怕他会拒绝,不给他机会说不,就拖着他去开房了。事后,我一直责备自己太胡涂,为什么不问清他的身分……直到我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反而镇定不少,也感到惊异,因为我虽然不认识那个男人,却马上就爱上肚子里的宝宝。
「也许真给妳说对了,我会跟那个男人上床,大概是费洛蒙在作祟,至于爱上宝宝,则是贺尔蒙所激发出来的母性。」一定是这个原因,因为她真的不认识那个男的……虽然他确实令她产生了熟悉的感觉。
「那个男人是有妇之夫吗?」
于敏容愣了好几秒,似乎被那绫给问倒了,因为,她从没想过他会是一个有家室的人。
如今猛不其然地被询问,一股勾引有妇之夫的罪恶感油然而生,紧紧勒住她的良心。「嗯……应该不是吧!」
于敏容的迟疑不决,让那绫禁不住真要对她刮目相看了。「『那个男人』是不是跟妳先生有很多雷同的地方?」
要不然,平时老爱将原则与纪律挂在嘴边碎碎念的于敏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失身」于一个陌生人?
于敏容摇摇头,「没有,他是一个陌生的独立个体,一个我不想挖掘的独立个体。」
那绫见于敏容一脸向往的模样,笃定地问:「妳是指我那个未曾谋面的师丈吗?」
不料,于敏容忙地否认,「他不会变成妳的师丈,我是指宝宝的父亲……不,该说是跟我发生关系的男人……嗯,总之,就是『那个男人』就是了。不管怎样,我只有一句话要说,杰生在我的心目中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这点妳要相信才好。」
那绫总觉得于敏容没说真话,她好像是在自我定认一个极大的可能性,同时呢又要强迫推销一个「至死不渝」的故事。
于是那绫又问:「他人好吗?是个怎么样的人?」
「谁?杰生吗?」
「不……」那绫本来是问那个陌生人的,但见于敏容对自己的前夫这么一往情深,忍不住改口,「对,我是在问杰生。」
于敏容当然乐意至极地对那绫解释起来。
但那绫知道那全是因为于敏容不想谈起「那个男人」的关系。
「杰生是个中美混血儿,人不高也不帅,但他气质非凡,是个具有敏睿观察力的人,除了热爱登山与摄影外,他也是个博爱主义者,为了理想可以翻山越岭深入蛮荒之地去拍摄纪录片。」
那绫看着于敏容以柔美的神情追忆往事,便打消追问那个陌生人的事了,因为,对死人的记忆总是最完美的,即使对方有任性自私的一面,也都随着死亡一笔勾销。
那绫也曾有过一段死去的爱情,因此颇能体会于敏容在脑海里制造这种去芜存菁的完美印象的做法,不过,也许是她爱的时候年纪尚轻,所以复元得较快,她知道一个爱山、想征服山的人的模样,说得好听是热诚,说得现实一点则是除了山以外,其它人事物都放不进眼底。
她喜欢于敏容,希望于敏容能放开自己去追求幸福。「于姊,我敢说妳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妈妈。」
咦,说到孩子,还真就像开了一帖还魂单。
于敏容马上笑逐颜开地拍拍肚皮说:「我不仅想当好妈妈,还想当一个称职的爸爸,而且恨不得能将全世界的幸福都给宝宝。」
员工休息室的门此时吱嘎地被扭开,一颗脑袋探进来。
是柜台小妹。「于姊……妳还好吧?」飘忽的目光瞟到于敏容挺出的肚子,随即转到那绫脸上。
于敏容有点恼,好心情顿时被驱除得一乾二净,粗着嗓音对着小妹说:「我很好!我肚子里的宝宝更好!妳们没有猜错,我是怀孕了,如果妳们直截了当问我的话,我会照实说,省得妳们镇日嚼舌根,猜来猜去。」
柜台小妹一脸的委屈。「于姊……我只是、我只是进来提醒妳,原先约定十一点的骆小姐早到了十五分钟,她要我问妳能不能现在帮她做全身护肤?」
于敏容听闻护肤两字,脑海里立时现出一团糊烂的黑藻泥浆,酸水马上涌上喉,做出欲吐的模样。
柜台小妹见状,绞着十指,紧张的说:「我去跟骆小姐解释妳人不舒服,要她等到整点。」
于敏容忙将两片燕麦饼干塞进嘴里,鼓着颊说:「骆小姐对服务品质要求严苛,妳要她多等十五分钟,只会讨来一顿骂。请给我两分钟的时间准备,我若闭着眼睛,应该挺得住。」
那绫忍不住为于敏容叫屈,「咱们这一行里,妳的名字就等于是大师,何必理那个骆小姐?」
「大师的知名度也是要由社交界的名媛淑女拱出来的,没让这个客人称心如意的话,就得准备遭下一个客户嫌了。这『戒急用忍』的道理是我们店里的佟大老板都得奉为圭臬的。」
那绫偏要扯于敏容的后腿,「不会吧?记得我刚到职还没几个月,有个小太保上门找丁香碴,佟老师不但没有『戒急用忍』,反而狠狠地刮了对方的胡子……」
于敏容知道那回事,但她不打算在这件事上做争辩,只说:「他花钱请我管店,我这个领薪资的人岂能管到老板头上?好,妳若想帮师父,现下就跟着我进来,当我的左右手吧!」
那绫闻言,眉开眼笑地将苏打饼干捧在手心间,殷勤地跟在于敏容身后,不时地对她进谗言,「于姊,单看妳美丽的背影,可完全猜不出妳是个孕妇耶!」
于敏容径自洗着手,头也不回地提醒徒弟,「那绫,等进去后再发挥妳流利的口才吧!」
「妳要我也这样依样画葫芦的跟骆小姐说吗?」那绫眨着恰似纯真无邪的眼珠子。
于敏容板起脸,脱口道:「再调皮,我看妳还是买些布回台中老家开间染房好了。」言下之意是斥责女孩得寸进尺了。
那绫这才以指尖捂着嘴,停止卖乖,安静地跟在于敏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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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艳动人、丰姿绰约的骆佳琪是「云霓美人」工作室的常客,固定两个礼拜来一次,修眉、指甲美容与Spa全套护肤塑身样样都不愿少,当然也不容许工作人员怠慢她。
而怠慢的定义是,一旦她上「云霓美人」,擅长画自然彩妆的于敏容非得亲自出马不可。
于敏容是掌店经理,管理职工素来严谨,但遇上这样挑剔难伺候的客户时,通常是自己披挂上阵,把「顾客永远是对的」这一句话奉为圭臬。
不过,遇上骆佳琪这样的客人,还是得下一个但书以自保,所以她与骆小姐约定好,只要骆佳琪在前一天先知会她,她一定挪时间出来,也就是说,她要有在二十四小时之内不能临时生病的本事。
骆佳琪全身上下几乎都是经由人工「雕塑」出来的,不管施用的护肤品再自然、再高档,过与不及的错误保养都有可能造成她皮肤的病变与感染,她在半年前经由为她操刀整型的医师的推荐,找上了于敏容。
于敏容是这一行的翘楚,不吝惜将自己所知的专业知识全透露给骆佳琪知道,目的就是要她提高警觉:但是骆佳琪是贵人多忘事,通常是听过就忘了,全仰赖于敏容的巧手。
截至目前,骆佳琪对于敏容的服务态度是没抱怨过,只除了有一次妆上得过浓,让她看起来不自然,算是技术之过。
显然地,「看起来自然」是骆佳琪最在意的事,她经历过所有违反自然的人工整型手术,都是为了成就她所向往的「天然美」。
于敏容将她追求丽质天生的矛盾看在眼里、记在脑里,却不会放在心上批斗,自然也从来不把客人的隐私透露给属下知道。
今日当然也不例外。
容光焕发的骆佳琪站在长镜前,转着两只套了红细钻高跟鞋的纤纤美足,对镜摇曳生姿。「妳真行,于经理。」
于敏容客气地把功劳分给徒弟,「也是因为有那绫在,我才更得心应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