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冷冷地逸出一句控诉,「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老欺负人?」
他当下傻愣住,不知如何接口,只觉得像是被她刮了一记耳光,耳根还是热辣的。
「我……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话,但心里却不断想着一件事,她记起他了?!
于敏容瞅着他,见他像一脸心虚的小男孩般认错后,心马上软了下来。她抹去眼角边的泪,摆摆手,「算了、算了,谁教我们以表姊弟相称,以往有过的恩恩怨怨就看在这只金戒指的份上,一笔勾销好了。」
唉!看来她还是没记起他,他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地站在原地。
于敏容则是勉强地挂上笑容,转身坐回化妆台前,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重新补妆。
唐震天跨出贵宾室,阖上门,与一脸欲言又止的母亲面面相觑。
他涩声道:「妳是对的,走这一遭确实值得。」
邵予蘅很以儿子为傲,觉得他勇敢极了,忍不住伸手在儿子的双颊上轻拍两下,慎重其事地对他说:「有一个人想见你。」
「谁?」
「邢欲棠。」
唐震天一听到为娘的报出这位想见他一面的人的姓氏时,心中已有几分了然。他不带任何感情地询问母亲,「妳认为这样做好吗?」
邵予蘅咬着唇思索了几秒,耸肩道:「我觉得见一面也没什么不好。」
「那见他有什么好?」
「好歹你的身世能够明朗,毕竟,你是在我跟邢欲棠公证结婚后才坠地的。」
「是不是私生子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问题。」
「但对我们来说则是一个大问题。」邵予蘅眼里满载着真诚,「对方一直想找机会与你团聚,我则希望时机成熟时,你能认祖归宗。」
「见个面我无异议,至于认祖归宗的事,得等到我和外婆提,她首肯后再考虑。」
邵予蘅满面笑容地说:「那当然,毕竟她对你有养育之恩。」她对儿子有分有寸的作风很满意,便从提包里取出一张名片卡交给儿子,「这是你爸爸的联络地址,你若想见他,只消拨一通电话,他随时抽得出时间与你会面。
「好了,我得进去帮敏容打点,你若不想观礼,不妨回饭店休息。」
唐震天将名片搁入口袋里,他没有像一只负伤的兽般逃之夭夭,反而走进人群,与齐放和佟青云会合。
酒过不知几巡后,在众人酣醉的欢唱与各怀鬼胎的祝福中,他目睹自己喜欢的女子,画着两撇翘仁丹胡须,扮作男人样地走进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无誓言、无婚约,无定情物,有的只是于敏容与杰生所谓兼容互谅、凡夫俗子无法一窥堂奥的倾慕。
问唐震天作何感受?
除了心裂,他是什么感觉都没有。他原以为自己能静默地祝福于敏容找到幸福,谁知却高估自己的胸襟,他实实在在无法祝她与杰生幸福一世,但又能如何?
构成于敏容幸福的主条件并不在他身上。
他听着新郎举杯高呼道:「无誓言的爱情最伟大!」
其他嘉宾也跟着附和。「附议!」
唐震天也只能端着香槟酒杯,以无言代替反驳,一口接一口地浇灌心中愁。
第十章
于敏容「嫁」了人,唐震天年少的一桩憨傻心事也算了却个彻底。
他目睹她的委曲求全,心里有种想找杰生算帐的蠢动,却碍于自己在新娘眼里不占任何分量,只能困在饭店的健身房里,以健身为名虐待自己的身躯。
在邵予蘅的要求下,他陪她在饭店里多住几日,伴她走街逛传统古典艺廊,三不五时登门上高级餐馆用餐。
到晚上,则是跟齐放和佟青云当个曼哈顿的夜猫子,从这一家酒吧混到另一家酒吧,在酒精催化的作用下,卸下戒心,大吐高中毕业后的种种。
三人的情谊也从「无话可说」渐渐变成「无话不谈」的阶段。
送邵予蘅搭机赴台后,佟青云也回巴黎上工,唐震天便带着包袱移师到齐放那里「寄人篱下」。
偶尔,唐震天会瞄到于敏容俏瘦清丽的倩影远远地飘过,基于心仍不能平静的理由,他采取回避的策略。
齐放了解个中原由,也就暂时避开杰生与于敏容往来频繁的社交圈。
曼哈顿这个都会,说大是大,说小也是可怜得很,全视个人的社交范围而论。
偏偏齐放与于敏容互为同事,唐震天要躲开这个表姊的邀约,还真不容易,他与齐放将借口一个编过一个,从牙疼、伤风感冒、水土不服、吃坏肚子与酩酊大醉等大厄、小耗统统都搬出来挡驾。
结果好巧不巧地,竟失算地在中央公园的长椅边给她撞上了!
「Dave!Dave!」
唐震天还不习惯这个洋名,给唤过两次后,迷惑的眼眸才松开了纽约观光地图,往前一探究竟。
入眼的是一件旧得不能再旧的运动背心,胸前那几个褪了色的「I love NY」红色字母已被漂成粉红色了。
唐震天看到于敏容一身汗流浃背的慢跑装束后,眨了两下眼,没吭一句话。
「牙疼好些了没?」她关心的问。
唐震天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虚地略摇了几下头,想招供他牙其实不疼。
他那委屈的表情看在于敏容眼里,却以为他疼得不得了。「这样忍着怎行?亏你还有观光的兴致!」说着就牵起他的手,要拉他起身。
他的吨位比她重得多,她试了起码三回,才扳着他的手臂,歇口气说:「你站起来啊!屁股干嘛紧黏着椅子?」
「哦!」他本能地想安抚她的怒气,没多想就拔腿起立。
怎料于敏容同时再试了一次,所施的力道比前几回都重得多,再加上少了他的体重,让她顿时失去平衡,瘦竹般的身影就往后仰飞了出去,连带地把一时不察的他给拖下了长椅,眼看他魁梧的身躯就要如崩坍的土堆往她身上重压去!
好险他两掌抵住地面,及时撑住了上半身,这才没将她压扁。
两人的上半身安然无事地分得开开的,但下肢交缠在一起,可没那么容易解,再加上两人都穿着短裤,肉与肉贴切得令双方当事人尴尬。
于敏容蹙眉轻咳了一下。
唐震天这才反应过来,往旁翻过身去,然后扶着她站起来。
她拍拍后臀,脸上的表情透露出身体的不适。
顾不及自己的狼狈,唐震天忧心地问:「妳还好吧?肘上似乎有血渍!」
于敏容检视了自己的肘,拨了几下后说:「一点擦痕而已,不碍事。」
「那就好。」他想带她回齐放的公寓给她上药,但又觉得不妥,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拎起椅上的包包,跟她说,「再见。」
她见状,两手不禁往腰上抆去,不客气地对着他的背影询问,「是不是我上次话太多,把你吓到了?」
唐震天困惑地回身,不懂她的意思。
「你上次已答应过,我们再碰面时,不会把地铁当作防空洞钻,躲我这个轰炸机的。」
「我有吗?」唐震天当真不记得了。
「没一字不差,但意思到了。你还说过会客气地请我喝一杯咖啡的!」她再一次提醒他。
唐震天这才露出有那么一回事的表情,他摸了全身的口袋后,懊恼地说:「真是抱歉,我忘了将皮夹带出门,身上也没有齐放家里的钥匙。」
意思就是他这回请不起她。
她笑容满面地看着他差劲的演技,然后说:「我也忘了带皮夹,但裤袋里刚好塞了几张纸钞,够买十来杯咖啡及一包止痛药。」
话毕,她往前大跨一步,将他的手臂搀住,直接将他往公园出口拖去。
她首先带他去药房,看着他乖乖认错地掏钱付帐,亲手喂了他两粒止痛药后,脸上才展露出舒坦的笑容:接着领他回她与杰生的寓所,他坐在以横切的树干做成的「轮椅」上发呆,她则跳进自己的卧室,换上一套宽松干爽的亚麻衫与长裤。
前后不过五分钟,做表姊的人又拉着表弟往纽约的街头晃去。
她问他,「我当导游,你想去哪里?」
他耸肩,「不知道,妳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你说的?届时可别后悔。」
结果,他岂止后悔,有那么一刻,他甚至希望这辈子没给她给撞上,因为她带他去逛当代艺廊,不只一家,而是一整条像仓库的街,前前后后有十家以上,展出的作品风格大多是抽象、前卫又大胆得让他无法领教,再加上他不懂,也不愿装懂,所以,这趟知性之旅难熬得要命!
最后,她带他去一家专门展示摄影作品的艺廊,还没进到门里,他就嗅出了杰生的味道,因为于敏容兴奋的语调已提高了八个音节,而他的兴致则正好往下跌了八阶。
最后,他只好装聋作哑,从背包里掏出全新的太阳眼镜往鼻梁上放,对杰生的作品来个眼不见为净。
他这样无言的抗议了十五分钟,她才注意到他对墙上挂的作品兴趣缺缺,便不好意思的问:「想不想喝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