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放一手搁在裤袋里,另一手不耐烦地往身后一道门比去。
唐震天四下旋了一圈,注意到身侧的人群的确有往那道门踱去的倾向:而佟青云正站在门边,一手拎着手机搁在耳边。
唐震天走回齐放身边,诘问道:「那么你和青云拉我上这里是什么意思?」
「这是准新郎的馊主意,你难道没听过『光棍饯别会』吗?」
「我是台湾万华来的老土,没齐大少这么见多识广!」
齐放闻言得意了。「怎么?总算悟出自己是『井底氓蛙』了?」
「哪里的话,悟性比不上你这只放洋多年的海底鸡。」
齐放明知不该自取其辱,却仍是忍不住要追问个一清二楚,「啥意思,海底鸡?」
唐震天毫不客气地跟他说穿了,「你真以为自己是鸡啊!」
齐放真是气炸了,也开口讽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博士喝过洋墨水,学成归国往茅厕里一拉,终归还是上流氓一条。」
两人唇枪舌剑一番,等到走近佟青云时,两张绿脸已是拉得老长。
佟青云只消瞄上一眼,就知道两人又卯上了。他坚守不干涉的立场,将邀请函朝Club的守门人员一亮。
守门人员瞟了他们三人一眼,目光停在身段威猛的唐震天身上,以英文询问:「你们是便衣条子吗?」
佟青云和齐放异口同声地说:「绝不是,只是来玩而已。」
独独唐震天紧闭着嘴。
守门员不耐烦地睨了唐震天一眼,张腿环臂地堵在门前等他开口。
「快说你不是条子,」齐放很快地对唐震天解释,「守门的这样问,为的是防患未然,因为便衣条子上门,除非持有搜索证,Club有权拒绝条子进入侦查探案。若条子不老实隐瞒身分,出事后上法庭作证不俱法律效益。」
唐震天闻言后,这才摇头表示自己跟警界无关。
而守门员也才放行。
齐放忍不住嘀咕着,「我上这里不知多少次了,从没被拦路问话过,独独跟你来的这一次,你说你自己命里带不带扫把。」
唐震天懒得回应,跟在佟青云身后,踏进人群汇集的夜总会里。
佟青云要齐放到吧台点饮料,然后将唐震天领到隔室一处人静的角落,「敏容传讯给我,说邵阿姨正急着找表弟要礼物。」
唐震天慢条斯理地回应,「哦!知道了。」他解开项链,将戒指取出来,打算交给佟青云。
佟青云瞄了躺在唐震天掌心里的「礼物」一眼后,二话不说地拍拍朋友的肩,然后比了身后廊道底端的一扇门。「敏容就在那扇门里,邵阿姨定了规矩,只准新娘的亲属及女性朋友进入。」
唐震天捧着那只廉价的金戒,走到底端抬手就要敲门。
出乎意料之外,他手还来不及落下,门就从里边被拉开,一位挂着一脸不耐烦的男性陌生人走了出来。
唐震天审视着矮自己一截的陌生人,只见他一身白西装和牛仔裤,混血儿的模样斯文,西装下却连一件衬衫也不套,摆明在昭告世人,他是「反骨」那一型的人。
对方收起漠眼,忽地露出兴味十足的目光打量唐震天,然后以非常道地的纽约腔英文问他,「你一定是敏容的表弟了?」
唐震天看着对方谈下上帅但却又不失性格的脸,其似曾相识的挑逗目光让他皱了一下眉,他寻思一秒后,猛想起先前在男厕里撞见的那对同性情侣。
唐震天不确定地微点一下头,慢声反问对方一句,「你呢?」
对方对他的问题相应不理,继续道:「我从没听敏容提起她有一个表弟,更别提有一个像你这么『帅』的表弟,她应该早将你介绍给我认识才是。」
口里那种相逢恨晚的寓意,露骨得让唐震天不安。
不知怎地,这个男的打量人的目光里,挑逗的成分远远超过唐震天所能承受的界限。
对方伸出一只手,报上自己的名字,「嗨,我叫Jason。」
原来是今晚的男主角——唐震天宿命里的情敌!
唐震天恍然大悟,礼貌性地抬手打算轻握,不料,对方握住他的大手后不放,反而诡异地以食指在他的掌间抠画了几下,令唐震天不挑眉也难。
这打暗语的招式对跑江湖的人来说是家常便饭之事,但在这酷儿夜总会里遇上,只有一种最大可能,那就是眼前的仁兄在试探他,打算跟他「认证」。
他若无其事地报了自己的英文名字,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
杰生对他的反应似乎在意料之中,豪爽地拍了他的肩,仍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白牙一张,两道眉一扬,丢出一句「See you later」后,得意的离去。
唐震天没时间去想杰生,邵予蘅已从半掩的门缝里瞄到儿子的身影。
她脸上一喜,将儿子拉了进去,半谴责地说:「人到不敲门,杵在外面发什么呆?」
唐震天省去与杰生照过面的事,乖乖地将戒指递给邵予蘅。「礼物在这里。」
邵予蘅不发一语地扬手往室内一隅比去,要他亲自交给正在上妆的于敏容。
他给了母亲一个难为的神情,邵予蘅则是来个相应不理,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于敏容跟前。
她正专心地为自己上妆。
他静立一旁打量,视线停在她姣美的轮廓上几秒,似怕真情流露后,便将目光调开,改盯在化妆台上。
化妆台的大镜里清楚地映照出一切,五花八门的美容瓶罐,一包拆封去了半打的烟盒,塞满烟蒂的烟灰缸,三只空酒瓶与一只只闪着三分之一红光醇露的高脚酒杯。
他显然不喜欢看到镜子里的一切,脸上也随之露出沉重的思量。
于敏容停下上唇膏的动作,明眸往上斜睨他一眼,满脸漾着「有何指教」的意味。
他盯着她唇上那两道用眉笔描绘出来的假胡须,错愕地说不出话来,只能像个被逮个正着的顽皮孩子,愣站在自己心仪的女孩面前蘑菇一阵。
尴尬五秒后,他才冒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事,「妳就穿这一身黑西装结婚吗?」
于敏容停下动作,艳着一张完美无瑕的红唇与突兀得骇人的须瞅着他,反问他一句,「不可以吗?」
不知为什么,他心底起了挑衅的念头。「我以为女孩子家嫁人时,穿礼服较恰当。」更别提那两道乖张做作的胡髭。
于敏容白了一眼天花板,老实说:「我嫁杰生,又不嫁你,你还是把你那自以为是的『恰当』省到你大婚的时候,再对你那个传统又乖顺的新娘申张吧!表弟。」
唐震天愣住,反问:「谁说我一定会娶传统又乖顺那型的?」
她拿起直排梳,开始整理短发。「你这么古板,就算娶到别型的女孩,也还是有本事把人家闷成你要的型。」
唐震天自讨了一个没趣,心里对杰生起了妒意,想把杰生在他掌上枢画的那段小差曲对于敏容全盘托出,让她清楚,她那所谓完美又有才情的未婚夫其实是个「吃着碗里,望着锅底」的滥情货色。
但他说不出口,因为这铁定会伤了她的心,她不知道自己已被杰生闷成他所要的那一型情人;明明是女儿身,却硬要强装成男孩儿样,这可不是「反骨」与「赶时髦」,而是自欺欺人!
他没冒出伤感情的话,直接将手里热烫的金戒指递给她,补上一句,「邵阿姨建议我送妳这个,希望妳不要觉得我行事唐突。」
她停下梳头的动作,盯着那只非常简单平凡的戒指良久后,搁下发梳,以食指和大拇指拎着戒指往自己的无名指套去,不大不小,恰恰与她的指径吻合。
她的眼底汩着泪,感动之余外加方才对他厉声厉色的愧意,她难为情地起身,给他一个拥抱,临时起意地在他俊逸青涩的颊上留下一吻。
这个吻对已洋化多年的于敏容来说,只是一种表达感激与亲情的方式,可谓发乎情、止乎礼,不带任何寓意。
但唐震天这小伙子却呆傻住,不知如何是好了。
于敏容注意到他颊上清晰的红残,连忙抽了一张面纸为他拭去唇印。
唐震天无法承受这般突如其来的温柔,笃定地拨开她的手,接过面纸,退开一大步后才吐出一句话,「妳忙,还是我自己弄就好。」
于敏容愣立原地,尴尬地瞪着唐震天好几秒,直到他意识到气氛不对后,才生硬地补上一句,「等一下在外头见了新郎,新娘子可要多笑几下。」
她没答腔,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那只被排斥的手半晌,不确定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害羞使然,抑或是出于对她的厌恶?
一种似曾相识、被拒绝过的感觉,像涨潮淹堤似的冲散她的理智,泪随即涌上她的眼眶。她不解地打量唐震天,眼里除了纷乱的泪以外,更是猜不透的疑惑。
唐震天意识到她出神似的盯着自己,警觉地慢下手,却停不下拭颊的惯性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