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揪扯着发,近乎恼火地反驳,「这女孩是没有脑子吗?结婚证书她不去力争,只操心没戒指可戴这种小事,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邵予蘅不以为然的道:「每个人看事情的角度不同,标准也就不一样。如果换作你,你能像她这样全力以赴地去搏一段感情,无条件地去接受、甚至崇拜一个自私的情人吗?」
唐震天将脸埋在两掌里,无法给邵予蘅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他这一生不算真正爱过,对于情爱,还处在混沌初开的蒙昧阶段,始终超越不了那个十五岁的女孩留驻在他脑里的纯美印象,若硬是强词夺理,一口咬定自己会无条件地去爱一个女孩,那是肤浅、言不由衷的。
尽管如此,无人能否认,他这些年除了努力帮雷干城打稳江山外,还不忘记费心啃书本、拿文凭,因为,他的确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抬头挺胸地站在于敏容面前,意气风发地宣告,他这个菠萝番石榴的后代是有资格追求她这位金枝玉叶的。
怎奈,到头来还是得接受一件事——在现实人生里,美梦与心碎,其实是千颠万覆犹不能逆改的同义词。
他平心静气地回复邵予蘅提出的问题,「我是不能。」
邵予蘅一脸心疼地劝道:「那么诚心诚意地祝她幸福好不好?」
这个节骨眼上,要他祝于敏容幸福不啻是祝那个自私的杰生幸福,而他不是那种轻易宽待敌人的人。
他勉为其难地道出他心中最想做的事,「我想见她一面。」
第七章
邵予蘅有点担忧,她搜寻着眼前的人脸上的表情。她听说儿子打少年时就加入某种地下社团,结交了不少称兄道弟的「朋友」,当年她初闻消息时,真是心煎如釜豆,但又没立场干涉约束,想要委任学校教职员去开导儿子,又怕适得其反,造成儿子的反弹。
所以就在那一年,她头发白得快,上美容院染发整烫的次数比往年多了三倍。
而当宝贝儿子高一学期结束时,她得知他的成绩不但没有退步,甚至是名列前茅时,便决定从此静观其变了。
「你有什么样的打算?」
而这一静观,忽忽七年飞逝而过,儿子参予过大大小小的帮派事端起码有个十来件,有些甚至东窗事发上了报,但奇怪的是,这小子命倔,竟没有一次被警方盯上。
这一点,他可是比另一个在美国混的「流氓」还要青出于蓝了。
唐震天对她做出保证,「我没闹场的意思,只想知道她变了多少。」
邵予蘅不愿儿子抱持任何希望,便将她所知的一切道出,「当年敏容的父亲死后,我还来不及替他下葬,就收到敏容和她的生母在加拿大发生车祸的噩耗,她的生母送医不治,敏容则有脑震荡的现象。
「我以新任监护人的名义,带着冀东的遗物去照顾敏容,才了解她失忆的情况不轻。大约拖了半年,敏容的记忆力才一点一滴地恢复过来,我以为上帝这样安排她暂时失忆,也算是圆满,只是……」邵予蘅说到这里,将话打住,她无法告诉唐震天,他的名字与影像就是这样被历劫归来的敏容给遗忘掉了。
目前的于敏容,心里只有杰生一人,对唐震天的记忆早已是零。
两个月前,于敏容打电话给邵予蘅问安时,邵予蘅一时忘了,快乐地告诉她,唐震天就要取得硕士学位的消息时,她还反问她一句,「阿姨,这真是个好消息。不过……震天是谁啊?」
邵予蘅当时花了好多时间解释,于敏容才勉为其难地说:「嗯,经妳一提,我好像有印象了。」
此刻的邵予蘅重新面对唐震天,将心里的遗憾掩藏好,强颜欢笑地建议,「我这里有她的照片,你要不要挑一张保存?」
唐震天没异议,将邵予蘅过滤好的照片仔细地翻看,好久才吭出一句话。「她比我想象中的还漂亮。」
邵予蘅警觉出唐震天话里夹带的钦慕,小心翼翼的补了一句,「敏容说造型师功不可没。」
唐震天点点头,挑出一张照片,「妳打算送敏容什么做贺礼呢?」
「我为她订了为期半年的登山待训课程。」
唐震天闻言盯着邵予蘅,猜测道:「她的另一半该不会是登山狂吧?」
邵予蘅既惊讶又佩服地望着儿子问:「你怎么猜到的?」
他耸了一下肩,无所谓地道:「随便瞎猜的。」
其实他是从于敏容爱屋及乌的个性来推测的。那个叫杰生的家伙,如果将指一弹,点名要她上刀山、下油锅的话,她恐怕也会不计一切地听命行事。
「敏容跟我提过,杰生爬过珠峰两次了,她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跟杰生去看山。」
唐震天听了,没好气地吐出一句。「这世上就是有这么自虐的人。」
邵予蘅听出他话里的醋意,很想咧嘴笑,却明白她若一笑,他这辈子可能更不愿意喊她一声妈了,于是她装出一脸同情,附和道:「就是说啊!这个杰生也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老是要敏容迁就他行事,如果有可能,我还真想从中作梗一下。」
邵予蘅与杰生晤面过两回,几番谈话后,她认为杰生虽然是摄影界的天才,但却是无可救药的自恋狂,把旁人都看得扁扁的,自己则是完美无瑕,从来不会出差错,这种「错不在我」的人怎么可能会公平地善待于敏容呢?
她真想把自己的观点灌输给唐震天,怂恿儿子去扮演骑士,解救被爱神下过咒的于敏容;但回头想想,唐震天的个性横霸,品行更是有待商榷,要他英雄救美,不啻是用一枚浑蛋打走另一个王八蛋,除非无计可施,这样「以暴制暴」的下下策可千万使不得。
唐震天单眉一挑,平淡地说:「这事其实容易办。」
邵予蘅马上提高警觉,她扫了英俊挺拔的儿子一眼,心里忍不住哀叹,「唉!果然不出她所料!儿子虽然生得一表人才,但思维上还存在着黑道人物的霸念,他若醋桶一翻,将心一横,绝对干得出不择手段的事。」
怨来怨去都是那个姓邢的家伙不对,他当年为什么不坚持一下,他若拒绝她的挑逗引诱,她也不会生出另一个黑帮份子来。
啊~~都那么多年了,她一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忍不住要发脾气。
她按着太阳穴,婉转地暗示,「不可以让敏容还未出嫁就守寡,算算家族辈份,她也算得上是你姊姊……」
唐震天老实不客气地提醒邵予蘅,「我妈早入坟了,哪来的姊姊可认?」
邵予蘅听他说出这么绝情薄义的话,可真是揪心极了。
但她了解,他的绝情缘起于不知如何化解的多情,偏偏他跟于敏容之间,缘太薄、情太浅……这不就像是自己跟另一个人的写照吗?
见邵予蘅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唐震天再次将态度放软,「我知道自己只要扯上敏容,就会变得自作多情,不大讲理了……」
她见不得儿子一副煎熬内疚的模样,忙安慰道:「多情本身不是一件坏事。」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说:「请让我把话说完。」
她双掌忙地竖起,表示合作。
他顺了顺气,盯着咖啡杯说:「『爱屋及乌』这种事,我办不来,可是我会试着去『祝福』她。」
她聆听。「那我就放心了。你打算怎么祝福她?」
「我想买一枚戒指,请妳转交给她。」
像是料中他的意图,她马上点出一些疑虑。「她不记得你,会怀疑你送戒指的动机。」
他捺着性子说:「那更好,省去一些无聊话。妳只要告诉她是妳送的就好。」
她问:「这说不通,戒指明明是你买的,为什么你不自己送?」
他知她有意刁难,「我是陌生人,没有送她戒指的理由。」
她听而不闻似的想着主意,「嗯,或者……我可以留在台湾装病,派你这个差使送过去。」
「妳犯不着做这么戏剧性的牺牲,我知道妳们女人喜欢凑热闹,尤其是出嫁这回事。」
她还是依然故我地想着法子,「要不然这样吧~~戒指你来买,我和你这个远亲侄儿一起将戒指送去美国,这样,你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将戒指亲手交给她.」
他天性冷漠,摇头拒绝。「我还没服兵役,走不了。」
邵予蘅闻言垂眉,几秒后笑脸突绽,只丢下一句,「我有东西给你。」随即起身,急促地走出大厅。
唐震天趁她离座的空档,将那张要来的照片从胸口掏出,摊在掌中央。照片上,一个美丽动人的女子躺在毡毯上,半睁美目地凝望前方。
约莫一分钟左右,邵予蘅拎着一袋数据回来交给他。
他将照片放回口袋,接下资料袋问:「这是什么?」
她殷切地回答道:「能证明你身分的证件。」
他迟疑一会儿后,拆开资料袋,在瞄见一份美国联邦政府核发的出生证明和美国护照时,着实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