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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补身的药,人参当归全拿来。这姑娘吃素的,你最好知道该怎麽做,她几天没吃东西了。」迟风命令道。

  「是!是!」赵大夫又揉掉一张纸,紧张地写处方。

  这绮帐罗被的房内,青鼎燃著异香,绛紫宫灯绘著裸女图,雕梁画栋,流苏旖旎。燕姝卧於鸳鸯枕上,面颊红得像盖在身上的霞艳锦衾。她怎麽还不醒呢?

  赵大夫写完药方,蹑手蹑脚的要走出去,迟风又开口,「姑娘烧还未退之前,你不许走,就留在这里待命!」

  「我……」赵大夫支吾著,这是哪门子的规矩呀?

  「赵大夫,你也好久没上我们醉月楼风流快活了!」清蕊连忙打圆场,挽著他说:「家里母老虎管得严,今天可是出诊,你就趁便休息吧!费用全算我们的,你爱叫多少姑娘服侍,我们都奉陪。」

  赵大夫双眼一亮,这可是大好机会哪!醉月楼是永宁一带最大的妓院,姑娘货色新鲜又齐全,既是免费,怎能不享受一番?反正他也走不掉,也算「身不由己」罗!

  赵大夫被几个艳婢簇拥离去後,清蕊回过头,环佩叮当的移近迟风说:「这姑娘再重要,你也该先清理一下,而且,你看起来也好多天没吃好睡好了。还有,你那些兄弟都在等你了。」

  迟风瞪著她,面无表情,突然又往澡间的方向走去。

  清蕊立刻跟随过去,陪他洗身沐浴是多大的享受呀!他那壮硕的肌肉,男人的本色,当他欲望勃发时,不竭的精力宣教人欲仙欲死。

  「你留下,好好照顾她,不准闲杂人接近。」他却阻止她说。

  什麽?连她也要加入伺候?清蕊噘了噘嘴,无奈地指挥丫头煎药。她必须听他的,向来如此。

  曾经,她是汪直的侍妾,後来转送给李迟风,年轻的他,给了她一段甜蜜的爱情生活。但汪直死後,舶主船队大乱,日日都有纠纷争吵,迟风迅速对她失去兴趣,将她安顿在市宁城,有好几年无消无息。

  直到清蕊开了醉月楼,成了海上兄弟的销金窟後,迟风才偶尔落脚一次,大半也为任务,不为她,往日的热情已难再寻。

  她大他四岁,三十岁了,真是年华老去了吗?

  清蕊走到那锦缎纱帐前,发现到昏睡的女孩有张净秀的脸。碰碰她滚烫的额头,有块疤耶!若没头发遮著,可是破相喔!

  再摸摸臂膀,柔若无骨,但也瘦得可以,男人抱起来不会有瘾头,尤其是迟风那种强悍型的。

  略掀起被,看到那双脚。妈呀,怎麽那麽大?

  清蕊顿然放心了,甚至笑出来。这女孩若留在醉月楼里,铁定很快就被打入冷宫,乏人问津,光是那大脚就不行了。

  她很得意地欣赏自己那纤纤秀丽的三寸金莲。想当年,她初见汪直时,因足太小,还需人搀扶,大家还给她一个「半截美人」的封号,男人们看得口水猛流。

  莲足轻移,步步摇曳,令人望而怜爱。还有呢!她的养母说,缠足使脚尖萎缩,行走时力道全在臀处,阴部就特别缠密,足愈小,那地方就愈紧,个中滋味真可谓勾魂摄魄。

  这女孩脚大,力一劲地往腿肉跑,那地方没夹撑著,肯定松弛,引不出荡漾春情,又怎麽能让男人留恋不舍呢?

  要懂得和男人玩,这可怜的女孩九成是学不会,先天不足嘛!恐怕恩宠也不长久。

  清蕊心情转佳,指挥著小婢给女孩灌汤喝药。

  迟风梳洗完,换了一身斜襟的倭式便袍,头发齐额扎起,五官棱角分明,炯炯的眼神,俊伟的男性雄风让清蕊心痒痒的。她就喜欢海盗,多潇洒呀!比起来,陆地上的公子哥儿和肥腴商贾,全像没长齐似的,矮小了大半截。

  她骚媚地啃著瓜子,故意翘起腿来,露出诱人莲尖。

  迟风却彷佛视而不见,迳自坐到床前凝视著燕姝。

  烧略退,鼻息已定。他摸摸她额头,并在疤上停留良久,然後是她粉红的双颊及唇,陷入深思。

  「你打哪儿找来这女孩的?连脚都没缠好哩!」清蕊有些嫉妒地说,她几乎不曾见过迟风温柔的模样。

  他的手放在燕姝的玉足上,不小却也不大,在他掌中恰恰饱实。看来,是缠过又存心放掉的。燕姝就老那麽特立独行吗?在妈祖宫扮观音,十九岁不结婚,一双脚坚决不缠,劝海寇改邪归正,又随海寇千里寻儿?

  一个闺秀女子却反习俗而行,对他有种奇异的诱惑,燕殊的一言一行,即便是睡著,也充满著吸引力。他说:「脚大好,脚大才能跟我上山下海,走了那麽远的路……我们的路还很长,得把她养壮些,才有力气对付我。」

  清蕊听得莫名其妙。他干嘛要个女人对付他?疯啦?

  迟风满脑子只希望燕姝快点清醒,如会飞的金丝燕绕在他四周。真不知当她明白自己是一名人质时,会有何反应?

  他突然发现,他从不曾见过燕姝的眼泪,无论是摔跌或冻饿,她都没有哭闹过。

  甚至,她连生病都是静悄悄的,不曾埋怨过。

  第五章

  相信

  黯乡魂,追旅思,

  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高楼休独倚,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范仲淹·苏幕遮

  梦中的狼已不再奔跃,没有威逼人的危险,天地辽阔,它驯服地坐在她身边,眼眸内的野性逐渐隐敛,正温柔地注视她。

  然後,它遮掩锐齿,用湿润的舌头轻舔她的粉颊……

  「不要!」她偏过脸,双手使劲地挥。

  有人惊呼,燕姝倏地张开眼,见一小丫鬟端著药站在床前,差点被她的动作打翻了碗碟。

  「王姑娘,该吃药了。」小丫鬟怯怯地说。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燕姝的心茫茫的犹在梦中。

  到此刻,她仍不习惯这房间俗艳香旎的摆设,尤其是宫灯上的裸女图。已经十日了,向来健康的她,早觉神清气爽,偏偏迟风认为她尚未痊愈。

  「我总不能交给他一个饥寒交迫,又病得半死的妹妹吧?」这是他的理由。

  燕姝初次明白这是妓女楼时,心头立刻浮现假师姊丽花的话,心中感到极度的不安。

  那时,迟风的解释则是,「我们海上兄弟集会,只有龙蛇混杂的妓户才不会引人注意。」

  她愿意相信他,几日相处下来,他不时显示出内心的善良,例如连夜背她找大夫,尽心医治她,虽然他为人狂妄,不懂得忠君爱国,倒也是个重诚信、讲义气之人。

  她也惯於随遇而安,这两年在妈祖宫和善男信女接触,也见过世面,不会被妓户吓到,更何况她所在的院落十分隐密,完全看不到歌酒狂癫的场面。

  吃完药,燕姝拿出妈祖像继续绣。当她昏迷醒来时,发现包袱仍在,不禁对迟风多了一份感激,瞧他粗鲁不羁的模样,没想到也有细心的一面。

  这些天,她偶尔在午寐时上睁眼,就见他坐在窗口,借著日光安静地读书。一个海寇如此的专注於籍册,是要向她证明他亦是有才学之人吗?至少那画面很动人,令她心里暖洋洋的,不由得发出了由衷的微笑。

  有一回,她甚至忍不住问:「你在看什麽书?」

  「『日本一鉴』,是我从胡宗宪抄家时得来的。」迟风说:「我只要找其中一段『夫小东之域有鸡之山,山乃石峰特高於众,中有淡水出焉』,那分明就是指东夷大岛。」

  「听起来很美呀!」燕姝其实并无概念。

  「东夷确实是宜人秀丽,苍苍郁郁的终年常绿,山高水湍不可测,充满神秘风情。」迟风极有兴致的说:「在佛朗基人给我的地图上,东夷的形状像一只会飞的蝴蝶,我怎麽看都不对。虽然我不是满腹经纶,但提及大海,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了。」

  「李大哥……」她想问一些伯岩大哥的事。

  「我一直想告诉你,别叫我李大哥,我在陆上的名字是卜见云。」他打断她说。

  「卜见云?」她重复一遍。

  「没错,我有两条船就叫『水尽』和『南天』。」他笑著看她。

  「哦!『水尽南天不见云』。这不是李白洞庭湖的诗句吗?」她立刻猜出说。

  迟风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很满意她的灵慧和默契,「李白是唯一能入我脑的诗人,有我喜欢的洒脱豪迈。」

  「还有呢!洞庭湖诗中有一句『南湖秋水夜无烟』,可是无烟岛名的由来?」她又说。

  「我的学问就没到那处了,无烟是原有的地名。」他眼中有著欣赏和爱慕。

  这样「知书达理」的迟风并不常见,多半时间,他是舶主的霸然悍气,言词果断,行事乾脆,老成而无情。私底下,他或许爱讥讽,但就像在山中的日子,是个任性自负的大孩子。

  如此多变的人,燕姝亦是首见,且深受吸引。会令她微微感到不舒服的,是他和清蕊在一起时,随便到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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