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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说不羞辱?」孟思佑怒火冲天地说:「你骗我们回竹塘守坟,却和男人私逃到江西,我就不信什麽尽心报仇之说。凭你一个女流之辈,能使几分力?不过是受人诱拐,不耐寂寞,天知道在那蛮地干出什麽污秽事情来!我……我怎会生出你这种女儿?我……我……」孟思佑气得一巴掌就打过来。

  采眉闪不过,被打个正著,一时眼冒金星,只能哀求著母亲说:「娘,我说的是真的,虽然我瞒骗是为了怕您们担心,但我绝对没有暧昧的私逃。狄岸是正人君子,不会欺人……我是您养大的女儿,您难道不信任我吗?」

  「正人君子岂会带个寡妇走?」吕氏的脸色亦如严冬,「你呀!这一走就是行为失检,再怎麽辩论都没用。男女在一起,没名没分的,就是通奸,是亲娘也不能容!」

  「通奸」二字如针穿心,采眉更加的努力表白自己,甚至把在杏坊寨的生活种种告之父母,要他们了解并无任何不堪丑闻。

  孟思佑却是愈听愈生气,忽地,一张信笺丢到采眉的脸上说:「你还敢睁眼说瞎话?!瞧瞧这封你所谓的杏坊寨来的告密函吧!」

  采眉抓起那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写著

  孟府大人钦鉴:

  您欲寻之私逃孽女孟采眉,正在江西杏坊寨内。孟姑娘於寨内,不思检点、不守妇道,以媚色诱惑,行止放荡,为众人所不齿。谨盼大人远远带回,以免遗祸更大。

  後面不具任何名号。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谁会如此恶毒,字字污蔑、黑白颠倒,竟似要重她於万劫不复之地?她愈想愈不甘心,不平地喊道:「这不是真的!」

  「是真是假,在你和狄岸勾搭同行时,就没有资格再狡辩了!」孟思佑狠狠地说:「我愧对孟家祖先,也愧对夏总兵,依两家家法,你只有死路一条,或绞死、或灌毒、或沉江,以除孽障!」

  死?采眉的脸色一下子刷白。不!她不要死,她有冤枉……

  「这死还由不得我们,还有你大姑姑,你真正难的是面对她……」吕氏站了起来,终於有了不忍之色。

  「娘,听我说,我不该死!我要解释,我跟狄岸走是天经地义的,没有犯错,因为他是怀川,怀川没有死……」采眉拉住母亲,哭著说出真相,「怀川还活著……」

  「她疯了!竟把所有陌生的男人当怀川?!造孽呀!」孟思佑大吼一声。

  采眉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两、三个老婆子架走进入一间昏暗的房中。

  黑蒙蒙中,她设法扶著椅榻站直,房间门突然又大开,一个孟府老奶妈举著烛台,带著两个陌生妇人抓住采眉就脱她的外裙、里裤。

  「你们要做什麽?」采眉挣扎地叫著,从来没有人对她做过这种唐突事。

  「三姑娘,安静点,我们不过是要验你的身。」老奶妈说。

  验身?采眉觉得裙被掀起,绣鞋脱落,两手被压住,她因为这从未有过的羞辱而落泪。她们扳开她的双腿,那痛难以形容、那耻难以承受,她所能做的,就是咬牙至唇破血出。

  总算,她们放开了她,一位妇人走向站在门外的吕氏说:「禀告夫人,我们仔细看过了,姑娘还是处子之身。」

  吕氏重重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脸缓了下来,对著里头说:「算你还有几分理智,没让那个狄岸破了你的身,否则大姑姑不见你,直接沉你到大江底,你再喊爹喊娘都没有用。」

  「娘,你要相信我,他是怀川……」采眉抽噎著说。

  吕氏迳自向前走,怀疑女儿是不是患了失心疯?她明明见了怀川的棺,也埋了他,为他守寡几年,怎麽狄岸一拐,就说怀川还活著呢?莫非那狄岸有邪术,做法迷惑她这一直乖巧贞节的女儿?

  一行女人穿过竹林,来到孟家最神秘、深隐之处。

  采眉依然浑身颤抖著,当她看到那熟悉的「贞姜楼」,想起她少女时期隔两、三天必来造访的情景,那个她多清纯幸福呀!不知人生也会复杂坎坷、会苦甜参半。

  再见此楼,心中真有太多太多的感触呀!

  来到青竹筒前,采眉又是一惊,因为景色大大的改变了。在贞姜楼旁又盖了另一楝一模一样的屋子,屋前挂著的木匾正写著「贞义楼」。

  而贞姜与贞义之间,真有个封闭的浮桥接通。

  天呀!孟家早迫不及待的替她筑好闭关一生的楼,想著两座贞节牌坊、盼著发扬懿德,而她回报的竟是离家私奔,与男人纠葛不清,她霎时觉得好对不起父母,更不敢想像大姑姑的打击有多大。

  德容的丫环说:「姑奶奶请三姑娘到贞义楼去。」

  上了贞义楼,不就表示永远不能下楼吗?采眉惊慌著,但私毫没有选择的馀地,只有一阶一阶地被逼著往前走。

  贞义楼的长梯一式的光滑陡斜,梯顶的房门一式的厚重。打开门,她倒抽了一口气,窗桌椅几,无不仿照大姑姑的贞姜楼,也有著寡妇式的素净冷清。

  她突然有种窒息感,从来不知道这里的天地如此黑窄沉压,容不下活物的死寂。当门关上时,她人一震……不!她不要留在这个地方,怀川还活著,正等著她!

  她用手堵住一声呜咽。怀川也好、狄岸也好,她一辈子只想和他双宿双飞,永不分离啊!什麽三从四德、懿行淑范、贞节牌坊,都不如他一个深情款款的眼神,不如他一句温柔爱怜的话语……那是冰冷石碑和宽暖胸膛之别呀!

  她甚至宁可伤痕累累地和他被绑在大木板上,下有急川、天飞枭鹰,两岸人喊奸夫淫妇,如此死去,也比这黑压压的贞烈大牢好,至少还有共赴黄泉一条路可行……。

  她跪倒在地上,不愿去看四壁,或触碰任何东西。

  然後,浮桥传来脚步声,有如擂鼓的心跳。采眉又咬紧牙,坚强地站起来,面对走来的德容,不变的白肤、严髻和玄袍,一如三年前春天的最後一次见面,只不过,人更瘦削,神情更冰冷。

  采眉被她注视得心里发毛,主动说:「大姑姑,采眉有负深恩,您教训吧!」

  「做了男人的浑物,碰了你怕脏。」德容语调尖硬的说。

  采眉不再开口,两人沉默的对峙著,气氛凝重如巨石般随时会压得人粉身碎骨。倏地,德容快步走来,双手猛力地掐住采眉的脖子,怒骂道:「你为什麽要做这种羞耻事?你忘了我是怎麽辛辛苦苦地教你吗?我教你贞烈是女人的生命,名誉是安身立命的根本;我也教你守节不易,要熬、要忍,为什麽你就走了邪门歪道?你就受不了男人的诱惑,非要当男人奴隶?不能守节,不如一死,百岁乾净!」

  采眉喘不过气来,猛力的大咳,泪水被逼出眼眶。她知道大姑姑一怒之下!说不定真的会缢死她,然後抬出尸身,随便抛到乱葬岗上,成为无名无姓的淫乱女子。一夜之间,她孟采眉消失於人世,江南风雨依旧,流水呜咽,但芳踪已渺。

  不!她不能死,有太多事尚未澄清!采眉挣扎著想逃脱那窒息的桂桔,结果又是一阵剧烈咳喘,眼前已黑……

  忽地,德容又放开她,大哭说:「为什麽?你难道不明白,媒配婚嫁是女人的命,你会碰到恶公婆、恶丈夫、恶小姑,做牛做马偿不完;但夫死守节是我们的运,如果做得好,是我们的福,封诰牌坊,比婚礼还热闹好呀!你有这机会,为何不把握?为何要败德败行,毁掉我的梦想呢?」

  采眉觉得手足发软,头昏脑胀,她不曾见冷静的大姑姑嚎啕失态过,晓得她是真的伤透了心,忙跪爬过去说:「大姑姑,我没有败德败行,真的没有!你们以为我替怀川守寡,可我也没有,因为怀川根本没死,他化名狄岸,逃开朝廷的捕杀,暗中为父弟报仇。我身为妻子,能不跟他去吗?只是事关重大,我必须隐瞒,我绝对没做过对不起夏家和孟家的事,求你相信我!」

  德容停止狂乱,直视她,又回到冰冷,久久才说:「你还要编故事吗?我告诉你,不管怀川死了没有,你犯了家规就要受惩。我可以饶你不死,但你不许再想或提起任何一个男人的名字,而且永远不可离开这贞义楼!」

  采眉很清楚大姑姑向来说话算话,地位崇高,孟家女眷的命运都可取决於她,不得违逆。

  德容不再理会采眉,转身一步步由浮桥走回贞姜楼。

  采眉的脑袋中一片空白,只能喃喃的喊著怀川的名字,有时,出口的是狄岸。只是,这个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 * * * * * *

  终於入了南直隶的辖区,怀川浑身汗流浃背,神情狂乱焦虑,胯下一匹疲惫的马,虽已跑了数天数夜,但他依然不停,直到马嘶嘶不肯定,他才不得不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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