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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才不是残废,更不要用你的药!」采眉痛恨他的用词,极不友善地说:「请你出去!」

  她的凶悍又比以前的冷漠更刺激他的男性本能,她好歹是他的妻子……或许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意吧!他身子一低,便捉住她的右足,绣鞋落下,是盈盈一握的秀丽。

  采眉惊呆了,心慌的叫著,「狄岸,你好放肆,我……我是你死去好友怀川的妻子,你竟……竟敢无礼?!」

  她愈骂,他就捉得愈紧,并将瓷瓶内的青色药油涂在伤处。他的触摸如此热,药油如此凉,伤口如此痛,形成极奇怪敏锐的感觉,几乎令她无法呼吸,话已说不出,只有指甲扣在竹床里,几近折裂。

  那不可思议的柔嫩感让怀川忘魂失魄,一遍遍的轻抚,直到采眉踢开他的手说:「够了没有?」

  他冷静地站起来,「出门在外,我们都是自己当大夫,有时甚至顾不得男女之别,你若不存邪念,就没有邪念,而你是怀川的妻子,一直都是如此。」

  瞧他还振振有辞?若他不是怀川,她不是一刀杀死他,就是一头撞死自己了!游戏玩到这种地步,也太过头了吧!

  他离去後,采眉兀自激动著,不但脸蛋排红,连手脚肌肤也呈现一片霞色。人人都说怀川忠义可嘉、正直无比,但他也轻浮、讨厌得可以,怎麽就没有人告诉她呢?

  渐渐地,她觉得通体凉净,唯有双足上仍留著他的感觉,久久不散。然後,愤怒消失,内心有说不出的滋味,仿佛她那次梦见狄岸的消魂悠荡……

  在采眉的教养里,夫妻为五常之一,是严肃的伦理,请相敬如宾和举案齐眉,她所熟悉的女子榜样,是朝廷赐封的夫人及贞烈不屈的节妇,皆端庄贤慧。

  另外有一类女子,就是青楼的歌女、舞伎,她们出卖灵肉,专事狐媚诱惑,毫无尊严可言,而那是她想像不到的世界。

  她不知道,男人将妻子当作成家立业的一部分,带著使命感及责任。妻子拥有他们道貌岸然的一面,他们却把缠绵耽乐、相思浓情,种种礼教外的纵情肆欲,一种可称作爱情的束西,全给了那善於魅惑男人的妓女,或称红粉知己。

  采眉更不知道,她那说不出的感觉就是爱情,从她对狄岸心动,又发现他是怀川後,礼教禁忌寸寸瓦解。

  多年後,她回想波折重重的这一段,忍不住心想,如果她和怀川顺利成婚,在掀开盖头初见的第一夜,同时圆了房,不曾有过相思和渴望,那恩爱是否会少了些什麽?

  是少了一份灵魂深处的刻骨铭心和生死相许吗?

  在这对女子彻底压抑的时代,爱情是幸,或不幸呢?

  杏坊寨位於南昌和袁州之间的一个山陵地带,因有遍地的野生杏树而得名,但此时是盛夏,已过了淡红花开的季节,只剩下满眼的浓绿。

  隐在林树後的寨门打开,陆陆续续有人进出。一些人是听到怀川回来,才特别赶来的。

  怀川的真实身分,一直只有少数人知道,反严志士都当他是江湖奇侠狄岸,不疑有他。

  采眉站在少数的女人中间,虽布衣词裙,但那江南女孩的秀丽模样,不同左右愤於舞枪弄剑的粗犷,立刻引起众人的注意。

  记得刚到的第一天,怀川就介绍她说:「我此番去绍兴,除了寻找李迟风之外,还采访了夏总丘一的家。遗憾的是,夏夫人已仙逝,这位是夏总兵的长媳,人称三姑娘,她内心悲愤,自愿参加我们反严的行动。」

  「各位英雄幸会了!」采眉面对那些高矮胖瘦不一的男人们镇静地说:「我叫孟采眉,是夏家……呃!仅馀的人了,我相信我公公和……丈夫在天之灵,也希望仇敌严家能早日受到惩治,我们夏家愿以这把流空剑来伸张正义。」

  杏坊寨的人,都晓得夏总兵父子威武不屈的忠义,也略闻孟采眉节孝的故事,既是夏家寡妇,无论看起来多柔弱,也立刻令人肃然起敬,很快地接纳她。

  以後每有新知旧友来到,介绍词就要重复一遍。

  怀川当场把她交给一位名叫燕娘的女人,乍听名字,采眉觉得十分耳熟,又知道沙平是她丈夫後,她才忆起六年前在山东汶城,那个被乡民绑在木板上几乎半死的男女。

  她第一个念头是私奔的奸夫淫妇,但他们看起来一如常人,狄岸直爽、燕娘和善,还有个三岁大的女儿妞妞,一点都没有悖德无耻的模样。若是从前的采眉,一定会对他们心存疙瘩,即使怀川以受鞭刑为他们主持正义,她仍认为私奔是不对的,教养好的女孩绝不会这麽做。

  然而,她现在的情况也和「私奔」差不多,便再也没有资格批判别人,反而对燕娘有种莫名的亲切感,甚至产生了深厚的友谊。

  采眉第二个领悟是,沙平和燕娘了解怀川的身世背景,必然也明白她和怀川的夫妻关系。由夫妻变叔嫂,他们存心保密,采眉也只好多演另一出戏,一切都装作不知情。

  令人安慰的是,寨内除了一座高高的了望台外,各有竹屋分散四周。采眉和沙家同住,怀川就近在隔壁,并没有将她丢得远远的,吃饭在一起,起居皆在视线之内。

  她喜欢看怀川,有时还抢了一些燕娘的工作,洗补他的衣裳、清理他的房间,偷偷享受一点为人妻的快乐。

  怀川对她也没有像在竹塘那般的阴阳怪气,或富阳一路的沉默、冷漠,还常关注她的足伤,口气俱是平常的温柔。

  他们的相处进行得很微妙,有时会情不自禁地表露,因为沙平夫妇明白真相,也任由情愫暗传,甚至替他们制造机会,为他们掩饰。

  太阳落下山头,了望台前沙地升起筹火,聚合的人或坐或站地围成一圈,女人则在较外边的一棵树下,总共约有三、四十人。

  几天内,采眉也略微弄清楚这些人都是为缉剿袁州的严家,由各地来的,他们其中有受严家诬陷,子孙来复仇者;有长期与严家抗衡,防其东山再起者;也有纯粹是抱不平的侠义之心,想为天下除害者。

  此外,也有官府差臣,由南昌、九江一带来联络。

  人人面对著腾升的火焰,静静聆听怀川这半年在江南的种种活动。

  「我找到罗龙文由戍所逃到海上的证据,传闻他和海寇接触过,现在李迟风愿意帮我们探出罗龙文的下落。罗龙文武功高,又阴险狡诈,不是重要人物,还进不了他的巢穴。」

  「李迟风可靠吗?」有人问。

  「暂且先不论正邪,我相信他的承诺。」怀川说。

  「李迟风的这条线非要不可。」来自南昌的推官说:「京师的徐阁老强调这回一定要斩草除根,不许春风吹又生。他说,强夺纳贿是老罪,由流放地逃回也刑轻,最好能加个通倭叛国及造反为王的罪名,就像正德年间的宁王宸濠之乱,那绝对是抄家灭族,无可通融了!」

  「呀,太巧了,宁王宸濠之乱也发生在江西呢!长久以来,就有人传说江西具帝王之气,严家在此目无王法,不就明显的是包藏祸心吗?我还听乡人说,严世蕃自夸什麽朝廷无如我富,朝廷无如我乐之类的话。」一位侠士打扮的人说。

  「他那人太嚣张了,死有馀辜!」一个在严府卧底的人说,「他修的府邸就是彷皇宫格式及颜色,家中桌床器皿不是雕龙,就是刻凤,还招亡命之徒分封练兵,我看造反是迟早的事。」

  「我们明查暗访严家这两年的罪状,又可书写满满的纸页。」一位志士说:「有占粮仓、夺民房、改庙为家祠、公然抢劫、意图暗杀……太多了,数都数不完。」

  「都一条条写下来。」怀川说:「你们刚才提到的宸濠之乱给了我一个主意。和严家勾结的宗室有谁?」

  「伊王。不过,最近他们为了几万金闹翻了,还造成绿林大战。」有人回答。

  「就得扯上伊王!当今圣上非常讨厌他,若能将伊王列入名单,佐以通倭之事,事情就成功一半了。」怀川非常有信心的说。

  这时,了望台上的人叫著,「有火炬朝寨里来,但只有两把。」

  「若只有两把,大概是洪炳兄妹。」怀川说著,跨两步走到采眉前面,目光和她相触,有些保护性的紧张。

  采眉正抱著沙平的女儿妞妞,由坐姿改成立姿。

  「是洪炳。」了望台上有声音传下来说。

  洪炳当年曾经暗杀严世蕃失败,蹲了一阵子大牢,放出来後就直奔江西,和狄岸算是生死之交。他的妹妹洪欣年方十七岁,颇有几套拳脚功夫,又具姿容,大家都开玩笑地说她是反严志士中的第一美人。

  寨门开启,先骑马奔来的就是一身黄衣的洪欣。她见了怀川,便用甜甜的嗓音说:「我们特别绕到江南找你,可你的行踪好怪,害我们足足晚了你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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