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流空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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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眉像被人猛敲一下,天地旋转,不知身在何处。她是陷入易经那八卦的图象,或是山海经那荒诞的国度?怀川,有著义气风发声音的怀川、使流空剑对抗邪恶的怀川、在她心里一直是年轻英雄的怀川,竟是那神秘诡异、阴阳怪气、城府深藏,又以一脸短须带苍桑的狄岸?

  「不!我不信……」采眉大震惊了,怎麽都无法接受。

  既已说出真相,巧倩便一发不可收拾,由狄岸去年九月出现後的种种情况,逐一加以解释,包括他必须隐瞒的苦衷和理由。

  采眉觉得自己真像个傻瓜,一个天大的傻瓜!如果狄岸是怀川,真的是她的丈夫,她在他面前摆出贞静姿态;又为他动心而自责自虐,这简直就是一桩可怕的笑话!就如庄子化身为年轻公子去试诱他的妻子田氏一样,都是残忍,白痴的残忍!

  而狄岸试诱成功了吗?是的!在梦里,她想著他的触摸、笑语、怀抱和柔唇……他害她变成一个厚颜无耻的淫浪女人;这半年来的一切,足够她用剑杀得他哀哀惨嚎!

  在他手背上用流空剑一划的那道痕迹,不够深、不够重,甚至还太便宜他了!

  采眉身上忽冷忽热,心千转折,没听清巧倩一直叼诉的话,直到最後一段:「……大嫂,你就安心住在南京,不可有出家念头。我保证大哥明年会来接你,你们必有团圆的一日。」

  是吗?她仍要被动地等待与被试探吗?永远顺从端庄的采眉,被遗忘在角,他高兴时,再来逗弄两下吗?

  采眉咬著牙,仍把金玉锁片送给巧倩。她和怀川或狄岸之间,也不再需要这个东西了,因为他们有更深的羁绊和牵系。他的乔装欺瞒,不但引出一个违反礼教的孟采眉,更引出一个倔强难驯的孟采眉!

  面对墙壁躺下,所有的轮廓逐渐清楚,一幕幕地掠过。

  远远的,寺庙传来早课的钟声,明澈至心……

  * * * * * * *

  巧倩行完婚礼,有了终生的幸福归宿。采眉因为是寡妇,有忌讳,只能在城外的庙里遥寄诚心的祝福。

  哼!寡妇?这几日采眉都无法成眠,一下悲、一下喜,又一下愤怒,思绪纷扰得几至疯狂。

  对於怀川还活著的真相,她好气,气他以狄岸的身分所设计的捉弄及欺瞒!

  但怀川没死,她不是应该高兴吗?没错!她感谢上苍,内心体会著那一阵阵喜悦的滋味,尤其他竟是入梦的狄岸……采眉想起揉掉的那一阙「流空曲」,最後一句「几番望断离人泪」,根本就是为狄岸而作的嘛!

  莫非她的心早已感应到,所以生与死不分、梦与醒失去界线,才将礼教丢弃到千里之外?

  问题是,她该怎麽办?若要静静地回南京,她不甘心;但要揭穿一切,又滋事体大。

  她的狂乱,在老叔公旧疾复发,先回绍兴後,才逐渐平息。她身边只剩下夏万的护随,他们将北上大湖,再到南京。

  采眉知道夏万亦知内情,但她不动声色,很坚持地请这忠诚的老仆带她去见狄岸,至於见面後该如何谈,她心中还没有主张。

  怀川暂居离富阳不远的小客栈内,采眉到达时,他正为启程去江西买马,她毫不迟疑地在他房内等待。

  不知为何,她现在胆子竟变大了,敢任意翻动他随身携带的纳袋。可仔细瞧了半天,除了简单的衣物、打火石和草药瓶之外,并没有什麽代表他个人的东西。他在外飘泊,就这麽简陋吗?

  外头传来声响,采眉匆匆地避到门後。怀川并没有碰见夏万,所以不知采眉已到,一进门,便因为天热而脱去外衫,拿了冷布巾就擦拭赤裸的上身。

  采眉没防到这情景,心差点跳出来。这也是她初次看见男人光裸的膀臂,而狄岸背後一条条的鞭痕,虽已淡得看不清,但仍能证明他就是六年前她在汶城听过声音的怀川!

  这时,他转过身来,看到采眉时,吓了一大跳,第一个反应便是披上汗湿的外衣,「你……你来做什麽?」

  做什麽?我也不清楚,采眉在心里回答。她勇敢地迎接他的视线,不再像以往那般闪躲,并交出手中的流空剑说:「我……我记得你说这把剑是为杀天下邪佞而存在的,挂在墙上很可惜,我思索了很久,觉得你的话很有道理。」

  再见她,有惊喜,却也有更多的纳闷,这真是她今天来此的目的吗?

  怀川小心翼翼地说:「是吗?你从前可是极力反对,还为了护剑而杀我一刀,为什麽现在会改变呢?」

  「也许全世界只有你最适合拥有这把剑,因为只有你能报夏家的血海深仇。」采眉说著,话中有一种明显的暗示。

  她的神情语气令他感到不安,所以,怀川并没有高兴的接过剑,反而更保留地说:「我不是怀川,也不是夏家人,并不适合。」

  他根本是在排斥、拒绝她嘛!

  采眉此刻真想撕开他的原来面目,逼他承认自己就是怀川!但结果会如何?他会拿著流空剑离去,再以丈夫的名义命令她回去南京,乖乖的等他完成大志?

  如果记得,他会有回来的一日!

  仿佛黑暗中烛光一亮,她瞬间明白,她是来寻找丈夫,但丈夫为天和三从四德,原就是牢笼,她若主动认他,无异是将自己「贬」至妻子地位,然後就是无尽的孤独和等待。他以否定怀川来达成自己的自由,那她为何不能也否定采眉呢?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或许是长期的压抑、或许是一时的冲动,她开口说:「既然你不接受剑,那麽你带我去江西,由我亲自来以剑复仇,也是可行的办法。」

  「带你?」他张口结舌了好一阵子,「怎麽可能?江湖路多风险,我怎麽能带个女人随行?况且,此时的江西龙蛇混杂,处处刀光剑影,更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女人又如何?我虽然没有武功,但吃得了苦。」采眉义正辞严的说:「我也不笨,上回不还帮你应付了李迟风吗?」

  「那是他逗著你玩的,你以为真那麽简单吗?」他说。

  他愈急於批评及撇清,她就愈倔强,最後说:「你不带我去没关系,我自己也可以到江西。怀川的朋友绝对不只你一个,我反正不回南京就是了。」

  「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怀川失去冷静,气急败坏地说:「你非回南京不可,你的家人都在等你,你到江西是成事不足、败事有馀,我绝不允许!」

  有本事,你就以丈夫的身分命令我啊!采眉心里恨恨地想道。

  但他没有,反而冲出门去,把在客栈外面等著的夏万叫进来,指著采眉说:「万叔,你立刻把三姑娘带日南京,现在就启程!不许有任何意外或耽搁!」

  「不!我只去江西,不回南京。」采眉就只有这两句。

  夏万原本搞不清楚状况,见两人脸色都很难看,一听见采眉的话,不由得紧张的开口,三姑娘,你怎能不回南京呢?你说要见少……狄公子,我也帮你了。可你去了江西,我怎麽向孟老爷交代?别人又是如何想?你好歹是个守寡的人,四处乱跑有失礼统呀!」

  连你也教训我?!采眉沉下脸,铁了心地说:「不就是不!」

  「不有不的方法。」怀川说著,突然伸手去抓她的臂膀。

  采眉横拿著流空剑想阻挡他,但哪斗得过他呢?不一会儿,她就连人带剑,像布袋一样,很难看地被扛在他的肩上。

  「放我下来!」她挣扎著,却徒劳无功。

  客栈人不多,但都兴味盎然地看著,还发出讪笑声,让采眉觉得好丢脸,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怀川将她放在马车里,这才略带歉意的说:「我不得不如此做,若有唐突,请多见谅。」

  采眉感到又羞又恨,眼泪差点落下,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转头不理,以表达内心的悲愤。

  这就是结果吗?怀川更是铁石心肠,对她没有丝毫的怜惜和不舍吗?采眉不知该更恨他,或恨自己,她这一向只长在闺中的女子,完全无法决定方向,他们说东,就不能往西,否则凭她一个人,连富阳百里内都走不出去。

  她忽然觉得有一种灰阴阴的绝望感,如此的命运,有何值得珍惜的呢?

  马车外的怀川心亦沉重地说:「万叔,请直奔南京,千万不要再出任何差错了。」

  夏万叹一口气,提起马鞭,辘辘地往北而行。

  看车轮扬起的土灰,怀川又有几分犹豫及惆怅。她此去南京,再见又是何时?倘若他丧命於江西的腥风血雨中,岂不是永远的诀别?

  怀川不解那风起云涌的情绪,她不过才离开几步,他就已经强烈地思念她,如心被挖掉一块般地痛,这是怎麽回事呢?

  那沙尘中的马车,蓦地停止,见采眉掀开帘子,走下来,递出流空剑,以掩不住的哀伤口吻说:「你忘了这把剑。你留著它吧!就当是送给你,随你要杀敌或拆毁都可以,反正以後也不必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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