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但继续扯得头皮发疼,还屈起膝,两脚直在床板上跺着,接着就发出尖叫,一声接一声,声声喊着她的无助、无奈。她很想立刻把一切告诉他,包括她是怎么来的、他会怎么过下去……把一切一切全对他说了,管他相不相信,管他会不会当她是神经病,只要说了就能得到解脱,然后投河自尽,也许她就能回家了。
投河吧。死了就算回不了家也是一种解脱。
她下了床,跑到船尾,对着河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喊着:爸妈,维特,我来了,然后便跳入河中。
— — —
他也死了吗?她又和他相遇了是吗?他的整张脸直逼她的……他在吻她,一下,又一下。
“噗哧”一声,她吐出第一口水,开始恢复呼吸。待她吐尽喝进的河水之后,他立刻抱她回船舱里的小床上,迅速地替她褪尽身上的湿衣服,换上干净的,然后再替她盖上棉被。
“转过头去。”他轻喝一声。
她知道他正要更衣。想必他也投河了──为了救她。
“偏不转头。”她哼了一声。“我都让你看光了,你让我看一下会死啊?”
他不再多言,吹熄了桌上的油灯,在黑暗中更衣。
就着星光,她隐约可见他全身的线条,颀长壮硕,结实优美。穿好衣服之后他又点亮油灯,火光映着他的脸,那轮廓也很吸引人。
还好没有自杀成功。她如是想的同时,打了好几个喷嚏。
“坐起来!”他朝她低喊一声,口气十分不悦。
她突然心生惶恐,不知他是否有了什么新的打算,例如明儿一早就撵她走,跟她说“杀腰那拉”。
自首可以减刑。“卓大哥,对不起啦!我刚才完全是因为一时想不开,所以才会太过冲动,一不小心就掉到河里去了,没想到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很对不起你,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已经很晚了,你早点睡,这些换下来的衣服,明天我来洗。从明天开始我就学做饭,你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好不好?”她一脸巴结讨好地说了一堆之后,又打了两个喷嚏。“好冷哦,我要睡了,卓大哥晚安!”身子一滑,她拉高棉被蒙住头。
“你给我坐起来!”
活罪难逃。她怯怯地又坐起身,无言地等候发落。
他却只是替她把头发擦干,并没有进一步的责备。
一会儿之后,她抢过他手中的布巾。
“换我帮你擦头发吧。”她拉他坐在自己床边,跪起来替他擦着。
他想过要拒绝,但终究没那么做。在帮她换过那么多次衣服、几乎看尽她身上每一吋肌肤之后,拒绝她替自己擦头发的确显得造作,何况为了救活她,他已碰触过她的唇。
女人香总是危险,却也教人迷醉。他渐渐习惯她身上那股少女的清香,也许应该说是渐渐眷恋吧?她此刻又靠他如此近,他不由又深吸了几口气。
“维特是谁?”背对着她,他依旧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不自然。
“可能是一个朋友吧?我不记得了。”她突然停止擦拭的动作,转到他面前来。“他是谁很重要吗?,你好像已经问过我了。”
“你记不记得他是男是女?”
满右昀觉得有意思了,很有意思。
“让我好好想一想。”她仰起脸,蹙着跋扈的浓眉,认真思索着。
“你的头发好黑好柔。”他情不自禁地抚摸她未干透的发。
“可是我长得不够美对不对?以你的标准来看。”一提起自己的容貌,她心虚地低下头。也许那很英国的脸孔教他无法爱上她,至少无法像爱上霍羽丹那么快。
“我没有标准。”
她一听又有点期待地抬眸。“那你觉得我美吗?”
“你很特殊。”
“哦。”她又垂首。
“你的外貌和言行都很特殊。”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点邪门儿?”
“有一点。”
“那──你还让我跟着你吗?”
“只要你答应我别再自杀。”
“真的啊?”她又惊又喜又不敢置信地问,朝他眨了眨那双深邃的大眼睛。“你发誓!”
“你先告诉我,维特是男是女。”
“女的。”
抚在她秀发上的手稍稍用了点力,他托住她的后脑,轻轻地碰了下她的唇。仅仅一下,轻轻的一下。
她将这似吻非吻的一碰当作他的誓言──他永远不会丢下她。
第四章
群山环抱中,静荡荡的一片湖水,偶有几只水鸟低掠而过,啾啾清鸣,为浮漾着薄薄烟雾的湖面添了几分幽冷。
身着一袭灰袍的老者手持钓竿,鱼线随风微晃于波际。他在湖边垂钓已有一段时间了。
“水冷风寒,别冻着了,快请出来吧。”他像是对着湖中的鱼说话。
草丛窸窣轻响,卓亦尘走了出来。
“前辈果然是高人。”
“年轻人,你可是要找我?”老者一动不动,依旧手持钓竿,望着湖面。
“前辈若是钟伯甫,那您就是我要找的人。”
“我正是钟伯甫。年轻人为何事前来?”
卓亦尘抿抿唇,道:“看来前辈徜徉林泉,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已有不少年光景了。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另一位前辈柴烈?”
老者这才转移目光,望着卓亦尘。
“你与柴烈有何渊源?”
“看来您的确认得柴前辈。”他笑了笑。“我与柴前辈之间的关系恐怕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我只能告诉您,此次前来是要替柴前辈讨回个公道。”
老者先有不解,继而便低喟一声。“我与柴烈仅仅交过一次手。胜败乃兵家常事,当年是他非要找我比试,结果输了招,败在我手下,我不曾为难他,何来讨回公道之说?”
卓亦尘闻言面带尴尬。“只怕柴前辈没有您这等气度,每个人胸襟宽窄不同,睚眦之怨对他来说却是奇耻大辱。听他说,前辈当年用刀锋削断了他的头发。”
老者笑了。“是有这么回事,我不过想杀杀他的锐气,挫挫他嚣张的气焰,并不真想取他性命,否则岂会只削他的发,砍下他的脑袋不是更容易些?”他哼了一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练了一辈子刀法,都难免有失手,习武之人谁会像他那样狂妄,镇日想独尊天下,称霸武林?”
“若是没有他这种人,天下早就太平了。”
“年轻人,听你的口气似乎也不太欣赏那柴烈,你又为何前来替他出头?”
他脸上忽地一抹苦笑。“因缘际会,晚辈随他习艺多年,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这是他要求我为学成幻形刀法必须付出的代价。”
“哦?柴烈竟然愿意将功夫传于后辈?这倒是出乎我所料。”
“柴前辈遭人暗算,成为瘫痪之人业已多年,一生所余未了心愿皆已交代给我,传授我刀法,无非是想教我代他完成心愿。”
“既然他已瘫痪,又如何能教你那套狠毒酷厉的刀法?”
“图解加上口授,足够令晚辈融会贯通了。”
“你肯定是独具异禀,否则柴烈不会挑上你。那套刀法不是普通人能练的,即便是柴烈本人,只怕也尚未修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何况他已瘫痪?”老者若有所思。“以他的胸襟和涵养看来,我想他会预留钳制之策,暗埋束缚之道,你得有心理准备才好。”
“他的确是这种人没错。”
老者点点头,似乎对他颇为赏识。
“年轻人,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姓卓,卓亦尘。”
“唉!”老者喟叹。“我退出江湖,在这深山里隐居多年。对你,我丝毫没有印象。不过,看你相貌堂堂,器宇轩昂,显然并非池中之物。”
“前辈谬赞了。我乃后生晚辈,名不见经传,没有什么可堆砌的。”
老者重新望向湖面。半晌之后,道:“年轻人,借你的刀用用。”
卓亦尘断定老者是光明磊落、心胸坦荡之人,二话不说便奉上自己那把刀。
一接过刀,老者便叱喝一声,一道光华随声射向湖面。波澜不兴,水声未起,刀锋上已并插着六条鲜鱼,犹蹦跳不已。
“好功夫!”卓亦尘由衷赞叹,他看了眼老者身旁那只空鱼篓,道:“前辈在这湖畔垂钓为的不是那鱼儿,而是为了前来领略湖光山色的灵气罢了。”
老者把刀上插的鱼全搁进鱼篓里。“你小子让柴烈收为徒儿真是给糟蹋了。”他语带深意,一边把刀交还到卓亦尘手中。
“该你了。”
对老者的用意卓亦尘似有所悟,拾过刀,他走近湖边,立时屏息凝神,卓立不动。
大刀一挥扬起山风,寒光骤然凝聚,迷蒙的水雾中泛起盈盈血痕,大刀再现时,上头已平平整整地插着十条活鱼,生鲜的鱼腥味扑鼻而来。他全身上下了无水迹。
“你赢了。”老者十分镇定。
“承让。”
卓亦尘把鱼也搁进那只鱼篓里。
“把刀给我。”老者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