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宽慰的是,她终于成了店里的一份子,常客也开始喊她名字,不再被称做:「那个日本还是泰国女人……」
有一次,师傅告诉她,他觉得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可以回国去,也可选择留下来。
何必回去呢?那个地方只有伤心,没有人在等她、守候她。
于是她继续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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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吴家吃了顿结婚纪念日大餐,吴恩佑果然没有食言,把他的拿手本领全部展露出来,洪慕莓也把自己的得意作品带来了,其它不懂做菜的宾客也带了酒。
酒酣耳热中,郑维举起自己带来的香槟:「怎么都不开我这一瓶!」
「不搭配啊!谁叫你对料理一窍不通。」郑惠取笑他。
「我又不是妳。」
散会后,郑维和洪慕莓都要去搭车,便一起步行去地铁站。
「你怎么没和苏珊还是哪个新女友一起来?」
「偶尔也有空窗期啊。何况我姊也不喜欢我每次都换不同女伴,今天是她结婚纪念日,就别惹她不高兴。」
「你和你姊相差真多耶,一个换女友像换衣服,另一个庆祝结婚十五周年。」
郑维却摇头。「很多事情妳不知道。」
「我才认识你们多久,怎么可能知道你们的秘密呢?」
郑维沉吟了几步路的时间,才道:「妳觉得我姊现在幸福吗?」
「幸福啊!吴大哥有什么不好?」
「可是她当初结婚前一天,还打越洋电话来向我哭诉好几个钟头呢!」
「为什么?」洪慕莓早已接受了吴恩佑版的结婚经过,故事都讲得幸福洋溢,没听说有别的角度出发的版本。
「我姊以前是王先生的信徒、也是爱慕者,非常迷恋他。」
她从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啊?老师和她年纪相差很多呢!」她逐渐习惯跟着吴恩佑夫妇称王先生为老师。
「她崇拜他,有一阵子几乎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老师却只把她当成一个喜好美食的小女孩。他是行走天涯的人,根本就没有定下来的打算。姊夫当初还是他介绍给她认识的,她气他不解她的心意,就赌气与我姊夫约会,没想到最后会步上红毯。」
这事虽然和她的故事不相同,但她却被触动了内心深处,自然地开始为郑惠辩护:「就算有这么一段往事,既然吴大哥不知道这件事,可见她从未跟他提过。都十五年了,往事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往事真能随风而逝吗?」郑维摇头。「妳别只看现在,人肩上担着的过往会随着岁月变得愈来愈重,大家表面上都装得毫不在乎,其实呢,每个人背后都有故事。」
「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会说这种话。」
「喂!妳别把我当成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
「难道你要辩称你很纯情吗?」
「谁没有过?我从前也有过爱的轰轰烈烈,比妳还认真执着的时候,可是失恋了,后来又发生许多事,最后把我推向了这样的选择。」
「对不起。」虽然她不认同他的选择,但是他有个好处,就是不会说谎。
地铁站到了,郑维把那瓶不受青睐的香槟在她面前晃了晃。「一个人喝没意思,妳肯陪我聊聊吗?」
「我们去哪喝?」她今天也颇有谈兴。
「到我家好了。」
她一楞,郑维明白她的顾虑,立刻补充:「放心,我绝不会对妳怎么样。」
为了掩饰方才一瞬间的难为情,她继续和他哈啦起来。「呵,我这已婚女人引不起你的兴趣。」
「哈哈,不是这个问题,我挑情人才不管她是否已婚呢!不过我倒是把朋友和情人分得很清楚,因为我喜欢的类型都有一个共同点,妳不是。」
「什么样的人才能得到你的关爱?」
郑维老实回答:「外国妞喽。不知为何,从未喜欢东方黄皮肤的女子。」
「那么黑人呢?」
「不要。」
她玩笑般的数落他:「根本就是偏好白种女人嘛,你歧视自己人唷!」
郑维尴尬。「青菜萝卜各有所好。何况这对妳来说也不是缺点,起码我的偏好可以保证妳的安全。」
两人就这么到了郑维家,在酒精的作用下,谈了许多平时从不吐露的私事。
痛快地宣泄在工作和异乡所受的委屈后,话题转回了感情上,郑维讲了自己曾爱得刻骨铭心的一段往事,洪慕莓也把李晤和施文泽拿出来谈。
「妳是为了赌气才结婚的吧!」郑维也和许多人一样,把感情用时间来衡量深浅。
「不是,我对文泽已经没有爱了。」
「那妳为什么要离开妳老公?在我看来,妳不重视他,不怎么爱他,妳只是在吃点心换换口味。」
「换口味?」洪慕莓一头雾水。
「妳之前的未婚夫就像一道主食,妳吃得太多、尝到厌了,换吃甜点。可是毕竟甜点不能当正餐吃,于是妳浅尝一些就结束了。」
「什么歪理!感情可不是吃东西。」
「我只是简单的比喻。」
洪慕莓不满他的奇怪推理,反击:「照你的比方,你就是不断在吃甜点,吃不腻的人喽!」
「起码我每次都尝到甜头,饿不死。而妳现在却是空着肚子,不知道下一餐在哪里?」
「我有工作和朋友就够了。」洪慕莓仰头干了一杯。
郑维听了,故意挨近她,手搭上她的肩,脸几乎要碰上洪慕莓的颊。「工作和朋友就能让妳忘记饥渴的感觉吗?」
「贪吃鬼!只吃白色鲜奶油的你,怎么可以对黄澄澄的牛油动手?」
「说着玩的。」郑维笑着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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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妮到厨房,要洪慕莓出去见客人。
原来又是王先生,这是她第三次见到他了,只是换了个地方。
先寒暄了几句,王先生赞她果然有了进步,洪慕莓摇摇头,提出她来法国后埋藏已久的疑问:「老师,为什么我自己感觉不出我改变在哪里?」
「呵呵,绝对有,只是妳没有注意到。」
「别卖关子了啦,老师。」
「好,我说给妳听。我要妳到法国来,最重要的不是要妳学手艺,而是跳脱出固有的窠臼,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自己。所以我不要妳去餐饮学校,那地方太多外来人,无法逼妳去融入法国,所以我直接介绍妳进店里,虽然一开始吃的苦头会比较多。不过现在看来,我的苦心有了收获!瞧,妳的珊瑚礁就把一种复杂的情感表露出来了。」
「是什么?」
「乡愁。」
「啊?老师又在打哑谜,我还是不懂你的意思。乡愁是怎么表现在我的珊瑚礁上了?」
「妳以前只知学习和模仿,一个劲地往前冲、往前看,却忘了回过头来检视自己。就像学西点的日本人,为什么特别喜欢小小圆圆的点心?我认为部份是受了他们和果子传统的影响,另外怀石料理也是小巧精致的,这就是他们自己的文化。而妳现在离开了家乡,身处异地反而会怀念过去,所以才会创作出热带与海洋的风情来。」
「把自己原有的传统加入到另一种概念上,这样子就是创新吗?」
「融合的好,才有资格称为创新,不然永远只是鹦鹉学舌,走不出来。」
「嗯,原来老师心目中的创新是这个意思。」
「创新有两种,一种是碰巧不小心做成的,例如烤布雷、洋芋片,一开始都是错误或意外而产生的,再加上幸运地受欢迎。另外一种有深度的创新,便是我说的文化融合。现在世上很少有纯粹的地方料理了,即使是法国传统宫廷料理,常常源头也不是来自法国人的发明。」
两人继续聊了许多。王先生提到他这趟来法国,几乎马不停蹄的一直品尝美食,想起洪慕莓便顺道过来看看。
「很感谢老师的帮忙,还有你介绍给我的吴家人也都很好,难得来到巴黎,不去见他们吗?」
「我去过餐厅,和吴恩佑打过招呼了。」
「不去吴家见郑惠吗?听说她以前跟着你学了一阵子。」洪慕莓记起郑维说过的话,想试探一下王先生的反应。
「十多年没见了,她一定会款待我,太麻烦她了。何况她做的料理普普通通,不需要特地去吃。」他就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洪慕莓的话完全没有激起他任何的感情火花。
洪慕莓摇摇头,王先生果然心中除了料理和美食以外,容不下别种事物的存在,郑惠错爱了一场。
她望着他头上稀疏的白发、他那苍老的双目。王先生的眼只有在谈论美食的时候,才会发光。
这样一个视料理为至高无上一切的人,理所当然认为喜爱料理的人就都该和他一样。
对他来说,亲情、爱情的羁绊,都不是那么重要,所以他才会鼓吹已婚的她拋家来法国学习,丝毫不认为有什么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