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故意让倪氏面临那些危机的吗?”
倪振东不承认也不否认,沉默的证实了她的猜测。
“振东,原谅你的爷爷吧!”
看着他的沉默,黑眸里闪烁不明的阴火,她又渴望又轻柔又叹息地说:“振东……原谅他吧!你不原谅他、不放过他,也就等于你不让自己好过,放手吧!”个人的生命有限,不能浪费时间做这些事情。
“工厂别关吧!那里还有许多人靠这个厂吃饭,更多的尖锐冲突,只是让你们两个离得越来越远。”
他冷哼一声。“那又如何?我打心眼里没把他当我爷爷看,他也不想要我这个孙子。”
“过去了……振东,你可以选择遗忘,也可以选择牢记。但那对你以后的人生都没有益处,不是因为工厂不赚钱、不是因为你想跟你爷爷作对,你只是因为要彻底拔除掉这段记忆,它是你心里的痛、是你最黑暗的一面、是你想一手埋葬的过去。”
“哼,你倒是很会分析,分析得头头是道。”他的薄唇冰冷地吐出话语。
“我只是说出实话,振东,关于你的父母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就像黎明一出现,黑夜就会过去了,为什么你固执地不肯让自己好过?”
听见可伶又祈求又焦急的声音,他的心情益发恶劣,多年累积的不满如山洪爆发。
“他爱扮演上帝的角色,每个人的命运都看他的脸色来决定。他要人生,人不能不活;他要人死,就得要有人殉死陪葬!我倒要看看,当他的人生被别人所左右时,他又是怎样的心情,看他的晚景又会如何凄凉。”
“振东……”她骇然地看着他发红的双眼。
“当他决定又要左右我的人生时,我就不想再忍耐了。倪氏是他的心血,我要他亲眼看看他的心血被毁于一旦。”
“振东!”她心痛地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要走上这步绝路呢?他早就后悔了,你看到他的张扬、不可一世,但你有没有看到他的后悔?除去倪氏企业以外,他只是一个寂寞的老人。”
“哼!你居然要我同情他?”
“我……”
“你凭什么这样为他说情?”
“因为我知道你爱我。”她平静地说。
他愣愣地看着她,眼里有狼狈闪过,他厉声道:“那是什么狗屁!”
她畏缩了一下,眼里的光芒黯淡了。“那么我爱你呢?”
狂喜迅速地席卷过他,他紧捏住拳头,抑制住自己的颤抖。然而怒意却让他冲口而出。“我不在乎!”
“振……东……”她颤抖地道。
“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要拯救全世界吗?告诉你,我不需要你爱我!对我而言,你什么都不是,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卖花女。”字字句句像利刃般一刀一刀地划进她的心坎里。
她的眼里由狂热变成哀伤,红润的脸色转为雪白,两道晶莹的泪珠缓缓地流下来,他揪心地看那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滑落。她怔忡着,紧咬住颤抖的唇不哭出声,只是无声的流泪、无言地瞅着他的眸子——那是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担忧,还有心碎。
他的心又是一痛。傻瓜,她好傻,毫不掩藏地将自己最脆弱的致命伤暴露出来,面对她的脆弱,他有千万怜惜。
空气中静得可以挤出浓浓的哀伤。
她伸手抹去脸上的泪,但泪水流的更多,她崩溃地双手掩面,泪水从她的指缝流下,但仍是无声的流泪。
“可伶……”他艰难地低语,几乎后悔自己所讲的气话。
“不要看我!”她语带哭音,迅速地转身背对他。
别哭……求你别哭……他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瘦弱微颤的肩膀,他以为他已经碰到了,几乎……
“我走了……”留下微弱、几不可辨的话后,她走出去了,娇小的身体以庄重的步伐走出去……
走出去……走出他的生命……留他一个人……
空虚感扑面而来,空旷的总裁办公室里寂寞得让人发冷……
“可伶……”他喃喃地轻唤这个名字,这个深入他骨髓里的名字。
他开始大笑,笑得悲壮、笑得凄凉,笑声里只有让人心酸的痛苦。
他一个人怔怔忡忡了大半天,心里幽幽冷冷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阴暗的天空,在此时突然有阳光穿过云层射进来,斜斜地照进了办公室里。阳光移动着,从最角落一直到照在他的脸上,他被阳光所震动了。阳光益发强烈刺眼,转眼间办公室里已是一片璀璨,而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里也被灿烂的冬日阳光所取代,看着原本在飘飞细雨的台北市,现在已雨过天晴。他有着撼动,像在迷雾中迷路了许久的人,终于看到一绺阳光射进丛林里。
可伶……
依稀仿佛看到她站在窗边,窗外的阳光烘托得她像一个发光体,她就这样飞扑到他的怀里,像一个天使,带来阳光和欢笑。天啊!我刚刚说了什么?
他连忙起身,往外奔了出去。
“可伶!”
他直接跑去“绿野仙踪”找她,跑到店门口时,看到王浩一人在店里忙碌着。
“看到可伶了吗?”他急问。
“可伶不是去找你了吗?”
他脸色微变,王浩看到他的神情后也紧张了。“可伶怎么了?”
“她平常会去哪里?”
“像是超市、百货公司、咖啡店、书店、手工艺品店,去买她那些哩哩扣扣的东西,但都一下子就回来了。”
他摇头。在听完他那么残忍的话之后,她不会去那些地方的。她可能会找个地方自己躲起来哭,一思及这种可能性,他又是心急如焚。“她还会去什么地方?”’
“她还会去哪?这就是她家呀……”王浩一脸的茫然。
他立刻转身奔出去找她。她在哪?她有什么好朋友?她平常会去什么地方?这些问题像走马灯一样地在他脑海里响起,但答案全是空白。他知道她有一双巧手、有一对温柔的眼睛、一副柔软的心肠、有一条胖狗、有一个暗恋她的工读生。除此之外,他对她一不所和。面对茫茫人海,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可伶……”’
理智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狂奔出去,满街地开始找。
在这城市里的男男女女,好空虚、好寂寞。
霓虹灯不断地闪烁着,几十米宽的马路上是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象,他则像个游魂似的,大街小巷地乱跑乱撞,西装外套和领带不知道被扯到什么地方去了,原本一丝不苟的发型被他胡乱地耙了又耙,原本冷峻的五官现在写满焦灼。他寻找那娇小的身影,不断地大吼——“可伶……”
他无视于路人讶异的眼神、无视于他现在看来有多邋遢、无视于他原本高高在上的地位、无视于曾被他所嗤笑的感情用事。
“请问,有看到一个穿白T恤的娇小的女孩子吗?她有没有来这里?”
这样的话从下午到晚上,他问了各个店家。在联络王浩数次,知道可伶仍没有回“绿野仙踪”时,他绝望地开始问警察局和各大小医院,面对一张又一张茫然的表情,他挫败的准备再问下一个人。
“没有这个人,你……要不要紧?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或者通知你的朋友?”
他苦涩地摇头,知道自己的状况糟到别人以为该进医院的人是他。
焦虑、恐惧、担优像一条条的毒蛇盘据着他的心脏,几乎将他吞吃掉。
“可伶……”
从大中午的走到天黑、从华灯初上走到灯火辉煌,他口干舌燥、浑身烦躁得快发狂了。但他停不下来啊!一停下来,她的身影就更加找不到了。
“可伶……”
她去哪了?到底去哪里了?现在怎么了?会不会受伤?会不会出事?他一直觉得小得像鸽子笼的台北,第一次大到让他惶恐。她在哪里?
“可伶……”
呼喊出第几百声后,他被胸中怆然的情绪捉住,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她正站在他第一次看到她的喷水池前。
看她站在街头,面对满街的灯红酒绿,她苍茫的眼神空洞地望着,脸上有着迷茫,她孤单得像一个迷失的孩子。
他咽下涌上喉头的苦涩,朝她大喊——“可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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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人像游魂一样在台北市区游晃着,幽幽荡荡的,心里像空了一个大洞,汩汩地流出血,空空茫茫的。她无意识地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看到天色黑了,灯光慢慢地亮了,路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了,她仍茫茫然地走着。
振东呢?振东在哪里?好多、好多的人,一张张的脸孔从她面前闪过去,但他们都不是振东。他呢?他在哪?
犹如一人在一个未知的空间,看不到这头、望不见彼岸。振东,振东,你在哪?
喉咙好干,什么东西在胸口像要爆炸似的,好苦、好苦。为什么还要有知觉?为什么还要继续这种痛苦?有什么方法可以减少这种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