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娶她是做我展云熙的妻子,何须她挂什么展家主母的头衔?可笑!”展云熙在外多年,生性落拓,对于那种豪门宅邸的琐碎规矩一向不耐烦,虽然自己也出自这种家庭,却是半点也没受到它的薰陶,反倒是展元熙远比他中规中矩多了。
“你觉得可笑,我可一点都不觉得好笑。”宛现正色道。“展伯母那关没通过,难道你能罔顾他们的意见硬要娶阿芷?”
展云熙坚定的沉声回答:“真的不行,我就带她走。”
宛玥却摇头。“你要她永远在你的父母面前抬不起头?那么恕我难以同意。”她深知方如兰对长子的期望殷切之深,所以反对一走了之、不负责任的做法。“阿芷虽不是我的亲妹子,可她姓的是我们萧家的姓,她一日姓萧,就是我爹萧意洞的女儿,萧意洞的女儿绝不能嫁得窝囊,一点也不体面!”
展云熙听见宛玥语气有著难得的决绝,未几,便说道:“我答应你。”
宛玥至此,终于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会言而有信的。”一诺千金,她又何须赘言?展云熙说到做到,她可以放心。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望著眼前这个女子,展云熙心头有千百个不解。
“请说。”宛玥不迥不避,了然答道。
“清芷既不是你的亲妹子,为何你事事为她维护至此?”这是他心中暗藏已久的疑难。
宛玥凝神半晌,两手捧著茶杯停在半空中,像是将思绪拉到了看不著的远方,出神的想著。
“宛玥。”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展云熙唤了她两声,她这才回到现实。
“怎么了,不好说?”展云熙一直很注意她的动静。
宛玥却扬起了嘴角,淡淡一笑,答道:“也不是不好说,是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不认为自己真的维护清芷什么,因此方才想了半天,仍旧没有答案。
“是吗?对一个人好也许是没有理由的?”展云熙试探的问,宛玥闻言微微皱眉。
“也许是我觉得自己欠了她吧?”宛玥以手托腮,轻轻地道,声量小得几乎让展云熙听不见。
“欠了她?你欠了清芷什么?”展云熙第一次听到宛玥说这种话,心中疑云顿生。
宛玥眼神拉回眼前人的身上,忽尔一笑。“啊,我竟然发起呆来了,真是对不起,展大哥,我有点累了,有什么其他的事,就下次再说罢!”
眼看她摆出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展云熙也不好再问,于是便站起身来,告辞退了出去。
宛玥见他的身影消失后,这才轻叹一口气,秀儿进来收拾东西,见到这番情状,便说道:“大小姐,大少爷怎么不多坐一会儿?”
“他忙。”宛玥随便去了一句话后,就由椅子上站起来,好像要出去似的往外移了两三步。
“大小姐,你要去哪?”秀儿觉得今天的大小姐好像有点不对劲,可到底是哪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
宛玥闻言又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想了一想后,又回身往屋里走“秀儿,你去东厢房把阿芷找到这里,就说是我要她来的。”
清芷躺在房间的床上,眼睛睁得大大地瞧著搁在她枕边的一个盒子,视线仿佛穿透了盒子,里头摆的东西一件一件她都看得到,一样是草编的螳螂,一样是捏得皱巴巴的一双鞋子,还有一样是瓷枕,她的视线就胶著在那三样物品上头,难分难舍。
便在此时,秀儿站在她房门外,轻轻喊著:“二小姐,二小姐你睡了吗?”
清芷翻了一个身,并不想回答。
“二小姐,你睡了?大小姐请你过去呢!”秀儿仍然不死心,依旧以适当的音量敲门板。
姊姊叫我?这个想法闪过她的脑海,于是她马上翻身坐起,一面答应道:“进来罢!”
秀儿进了屋里,看她一副要下床的模样,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便说道:“大小姐让我来请你过去,她本来是要自个儿来的,没想吵醒了你。”
清芷不知道宛玥到底为什么事情找她,心下一阵思索,秀兜口尽职的事披风围在她的肩上。“走吧!”
两人走进了枕霞居,宛玥没在内室里,反而站在外头的庭院中等她们。待得两人走近后,她才说话。“秀儿,这里不用你招呼了,我有要紧事和阿芷商量,你去忙你的吧!”
秀儿应言退下之后,清芷便问:“姊姊,有什……”接下来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宛玥便拽住她的手往里间走,直到自己的房里,才放开她。
清芷感到不解,却又不敢多问,宛玥却开口了。
“阿芷,你还记得五年前的事吗?”
“五年前?”清芷心中打了个突,五年前,五年前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宛玥点点头。“五年前,爹娘去世之前,也就是他们要出门吊唁大叔公之前的事,你还记得吗?”
吊唁大叔公之前?清芷努力的思索脑海中的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好像已经记不起来了。
“我记不得了。”她老实的说道,宛玥却摇了摇头。
“你一定记得起来。”
“这……”清芷望著脸上难得出现这种表情的姊姊,心中一片疑惑。“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有的,一件很重大,很重大的事。”宛玥肯定的点了点头。“你绝对不该忘记的事。”
“我记不起来。”清芷咬咬下唇,一脸茫然。
“你记不起来了?还是你故意忘掉?”宛玥沈郁的说道,惯当的冷静不知已在何时消纵。
清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已然不知如何是好,她向后缩了缩身子。“我真的不晓得你是指什么。”
宛玥开了闭眼睛,而等她再度张开时,眼中已是一片伤感,再度说话时,竟像是自言自语。
“娘……就是你的母亲,自她嫁入萧家以来,一向视我如己出,我亲娘老早就死了,从来再也没有一个人,那么疼我,就连爹也不曾。”宛玥淡淡述说著,无视于眼前人的惊诧。
“清芷,我常嫉妒你呢!因为你是娘的亲生女儿,我却只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人,虽然现在想来觉得吃这种醋真是一点道理也没有,但那个时候,我却常常为了这件事情难过。”
“姊姊……”清芷从来不曾听宛玥说这些话,心中讶异不已,她想阻止姊姊别再说下去,然而宛玥却不理会。
“那天我知道爹娘要出远门的消息后,心里一直觉得很不安,想去找娘,结果我一路找到娘的房里去。”宛玥堕入回忆之中,缓慢地说著,那分伤感在今日似乎已淡然。“我从窗户的缝隙看到……我看到娘帮你绑头发,她脸上的喜悦好明显,顿时我觉得,我被隔离了……她表面上无论对我如何的亲爱,事实上只是不希望我难为她,我怨了好久。”
“怨?!”清芷惊愕难当,宛玥什会有这种负面的情绪?
“我也是人啊!”宛玥睨了清芷一眼,她怎么可能总是平平淡淡,浑不在意任何事情?
“我……我不晓得,我只……我只知道娘后来看见你了,然……然后她就丢下我……”清芷忆起那天的事,妈妈口中一声声喊著「宛玥”,还伸手推开了自己,她闭了闭眼睛。
宛玥注意到她的神色不佳,便又说道:“我当时跑到了凉亭,想著我的生母,恨怨她早死,怨你太过幸运……”
“我……幸运?”清芷怔然,宛玥却没回答,只自管往下说。
“幸好,幸好娘来了,她没让我把眼泪掉下来,是她救了我。”宛玥一面说著,一面走到清芷身边。“我很感谢她去了凉亭,阿芷,即使她心中最爱的,仍是她怀胎十月所生下的你,但是,至少她在我最痛苦的那一刻来到了我身边。”
宛玥蹲下身子,平视清芷的眼睛。“可是她这么做,伤了你吧?你很痛吧?”
清芷默然,望著那张秀雅难言的面孔所流露出的心疼并不回答。
宛玥继续说道:“我看到你了,你跟著娘跑过来,看到她抱著我说笑,我本来可以出声唤你过来,可是我却没这么做……”她顿了顿又道:“我只想著,娘一辈子都是你娘,分给我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只作梦也想不到,那竟然是最后一次的会面,后来……后来你都晓得了。”
“不要再说了……”清芷用手捂住自己嘴巴,不想回忆起的往事啊!不想记起的伤痛啊!如今竟都被重新揭开!
“我已经说完了。”宛玥表情一敛,又回到之前那副凡事皆淡然处之的模样,她坐回椅子上,倒了杯茶水,抿了两口之后,才又说道:“你都想起来了罢?”
“我不懂,为什么事情隔了这么久,又要拿出来重提?”
“有必要的,下次见面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宛玥轻轻的说了一句,清芷听得满头雾水。
“什么意思。”
“啊,我刚刚说了什么吗?”宛玥将茶拿到唇边喝尽,一副若无其事,完全不记得方才说什么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