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茗樵回主厅去了,可是青耘并没有跟着他进去,这一番突如其来的\\\"见解\\\",已经让青耘失去了参加宴会,陪人说些言不及义的应酬话,或是插科打浑的心情了、
信步在园子里漫五目的地走着,他承认相茗樵所说的一切都再正确也不过了。
正确--而踬碍难行。
一旦提出要与芝娘成婚的要求,可想而知,铁定会触怒爹。
爹的怒火他不畏惧,他也有自信,哪怕被逐出邵家,靠他的一双手也能养活芝娘,甚至芝娘的爹。
他又何尝不想顺从自己的渴望,不顾一切地这么做呢?
但……他这么做,无可避免地会搅乱了芝娘与林总管的人生,甚至是剥夺了他们选择的机会。
芝娘已经为他牺牲了一次,他半哄半骗,狡猾地取走了她身上最宝贵的……他也发誓为补偿此事,自己绝不犯同样的错,绝对不允许自己或任何人再剥夺芝娘的选择。
跟他走,或是维持现状留在邵家--在芝娘愿意作出选择前,他\\\"不会\\\"也\\\"不能\\\"越俎代庖地替芝娘作任何结论、
他不要再以自己的狡猾或任性,毁坏芝娘的人生了。
回过神,自己竟站在熟悉的梅花树下……青耘伸手触摸着满是坑坑疤疤的苍老树皮,唇角浮出一抹笑……这棵树,似乎一直都在见证他和芝娘之间所发生的每一件事。
邂逅,冲突,转折。
犹记在这棵树下,他第一次夺走芝娘的双唇--
\\\"说,那家伙是谁?\\\"扣着芝娘双肩的手指泛白,使劲地掐着她。
她错愕而惊恐地张大杏眸,\\\"少爷,你……在生什么气?芝娘做错了什么吗?我不知道你在指谁啊?\\\"
\\\"刚刚在院子里,你和他有说有笑的家伙,那家伙是谁?我没见过,不是我们邵府的人吧!\\\"知道自己吓着她了,却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愤怒红雾弥漫的视线彼端,一次又一次地映照着同样的情景。
陌生男子的手掠过了芝娘的发梢,取下了黑发上的一片叶,芝娘羞涩地抬起红通通的双颊,朝着陌生男人微笑着。裸裎于男人眼光中的爱慕是刺眼的;隐藏于自己胸口中的妒火是丑陋的。
\\\"院子?啊,你说莽哥吗?他……他不是邵府的人……不过他每天都会送鲜鱼来。莽哥怎么了吗?\\\"眨着眼,芝娘仰望着他的小脸上满是不解的表情。
\\\"你……喜欢那家伙吗?\\\"艰辛、苦涩的,喉头像塞满了砂石般作疼,他问出了自己最不想听到答案的话。
\\\"咦?莽哥是个好人,我喜欢啊!\\\"微微地绽开笑颜,芝娘无邪地说,\\\"每次他都会替我们这些奴才留几条肥鱼,免费帮我们加菜呢!他为人风趣又幽默,大家都喜欢他。\\\"
喜欢?喜欢!他耳中充塞着这两个字,其余的根本无法再挤入脑海中,他瞪着芝娘侃侃而谈开朗的小脸,一股因怒而生的恨由心底升起--完全不懂我的心意,对别的男人笑得如此开怀的你,好可恨。
\\\"住口。这样不知廉耻的话,不许你再说下去了。\\\"
嘴一开,说出的话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回收。
不知自己为何挨骂的她,张大的小嘴,颤抖了起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很单纯地喜……\\\"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未出嫁的姑娘家,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什么喜欢男人,这就是一种不知羞耻的行为。\\\"一拳打在梅花树上,片片被震落的叶像是被他无情话语撕裂成片片的--她的心。
惨白到不能再惨白的小脸上,蒙上浓浓暗影,她红着眼眶低下头说:\\\"对不起,少爷,是芝娘思虑不深,我……没想到……\\\"
\\\"是啊,你\\\'当然\\\'没想到。\\\"
你没想到的可多了!刺伤她,也刺伤自己般的,以残酷的言语之刃,往自己与她的胸口一并插下。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可以勾引男人的年纪了吗?随随便便对男人笑,就是在暗示他们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你知不知道?当你傻傻地笑着时,男人心里都在想什么龌龊的事,要不要我好好地教你啊?\\\"
骗子!谎言!他自己才是那头禽兽,对她有着邪恶意图的禽兽!
现在这头禽兽,厚颜无耻地扣住了她的肩膀,抱住了她的人,明知道自己正在犯错,却无意回头地说:\\\"说好听是一亲芳泽,其实也不过就是在觊觎你的人而已、\\\"
\\\"啊!\\\"
以强取豪夺之姿去封住的红唇,是梦寐以求的甜美而柔软,是尝它千遍也不厌倦的--禁忌之蜜。
第四章
结束一天辛苦的工作,芝娘特地跑一趟药铺,硬是敲门敲到药铺主人从睡梦中醒来替她开门。不消说,起初药铺主人是一肚子不爽,也赏了芝娘几枚大白眼与无情驱赶,幸亏她磕了两三次头地诚恳求情,外加药铺主人看到芝娘捧在手心上不算少的银两,才灭了他的火气,打动了他的心意--太好了。这下爹爹的病有救了!
看着手上如愿买到的宝贵药包,芝娘安心地踏上归途。待会儿一回到邵府就马上帮爹爹煎药!爹咳嗽成那样,一定很不舒服,药铺主人推荐时说没比这帖药治咳嗽更有效的了,希望那药铺主人说的是真话,这药能让爹的咳嗽根治。
走上半里多的路回到邵府,已经过了一更天。
府里的人都入睡了吧?好安静。平时总是人声鼎沸的屋子,一安静下来反而凸显出它大而空无的实体……教人心生恐惧。
刚住进这么大的宅子里时,她经常会因为无法入睡而半夜醒来,惺忪的眼睛四下张望,不见熟悉的景物与娘亲,慌乱而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知如何是好地偷偷哭着。
每每此时,细心的邵青耘都会发现她的异样,来到她身边,带她到园子里走一走,听她说些乡下轶事趣谈,陪她解闷直到天色发白。两人也常常聊得忘了回房睡觉,有了两次就那样倒睡在树下,惊动了整屋子的人,还被爹给教训了一顿。
\\\"少爷,怎么说您都是堂堂的主子,怎么可以随便睡在院子里,您着了凉就是奴才们的不是,请不要给我们添麻烦。\\\"不假辞色的,爹爹严厉地训斥着邵青耘,像真正的家人般关心着他。
\\\"芝娘,回去洗把脸,这样脏兮兮的,怎么见人?\\\"对她,爹爹的教训中则多少带点疏远与冷淡。
在她为爹爹的态度感到沮丧时,邵青耘会适时地拉着她朝爹一起扮鬼脸,故意胡乱嬉闹着,以冲淡她心中的芥蒂。
可以说……没有邵青耘,自己大概永远也不会习惯这个家,因为他的陪伴,自己才能点点滴滴地聚集在邵家生活下去的意愿,慢慢敞开心胸接纳这个家里的人,在娘亲撒手人寰后再次重拾被她遗忘多日的笑颜。
\\\"喀\\\"地推开了连接着别苑后花园的小门,芝娘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溜回自己的小屋时,一道暗影挡在她身前。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哇呀!\\\"一颗心差点进出胸口,她惊魂未定地抬起眸子,愕然地张开口说:\\\"少……少爷,这么晚了您还没歇息吗?\\\"
套着薄褂,披着散下的黑缎长发,像是特地从床上下来拦她的邵青耘,眉头深锁地,夺走她怀中的布包。
\\\"啊,那是--\\\"
他大手一掀,拿起药铺的纸包一嗅,浓浓的药材味令他一压眉心说:\\\"你生病了?\\\"
\\\"不是的,那是我为爹爹买来的药。\\\"芝娘伸手把药包拿了回来,淡淡地说,\\\"今天我看爹爹咳嗽得紧,有些担心,所以……\\\"
\\\"林总管病了?\\\"邵青耘咋舌地说,\\\"干吗浪费银子去外头买,家中的库房内有多少上等药材,就是给人吃的。下次跟我说一声,我让人去取药来就是了。\\\"
\\\"不,多谢爷的好意。这是我对爹的一份心意,没有道理增添您的麻烦。\\\"采取拘谨的态度,芝娘有意拉远彼此的距离。
\\\"是否添了我的麻烦,由我来决定。\\\"
他却不给她任何远离的机会,温暖的大手贴上她的脸颊,口吻不甚高兴地说:\\\"瞧,还满头大汗。我记得离家里最近的药铺也要走上半个时辰,忙了一天还要赶这段路,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身子,都不必休息吗?自找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