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东,你向西,动作快一点!」分配好工作,众人再也记不得什么年夜饭,寻回那个迷糊的小路痴,才是当务之急!
「阿涛——」
「阿涛——」
「阿涛——」
阿涛悄悄藏於假山後,此起彼落的呼喊、远处渐紧的炮竹声,连同刺骨的寒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却像是没听见,也不找个遮风地躲一躲,只呆呆地垂首而立,一颗心,尽陷在慌乱里!
从何时起,大公子开始对她和颜悦色的?
收集了玉雕,总会与她共同分享;知她热衷雕玉,总抽时间指点她;她手拙脑笨,总记不住学不会,他从没不耐烦,反而一遍又一遍地说给她听,甚至握著她的手教她。
她是个小路痴,十次出门十次迷路,以前府中的大夥儿经过会带她,从何时开始,出现在她身边,握著她的手,拉她走出迷途的人,成了大公子了?
他邀她同桌共食;他请她共品香茗;他常关心问她会不会冷、累不累;他开始霸道地限制她不准熬夜、不准整日雕刻不知歇息、不准……
猛然回首,才知他的身影早已占满了她的每一寸思绪、霸住了她的每一刻生活,堂而皇之地挤进了她平凡的生命……
可她不过是一个穷人家女儿呀!无才、无貌,更没有什么可以匹配他的傲人家世背景啊!一个平凡到极点的丫鬟,能得到主子的喜爱?就算作梦,她也是不敢想的呀!更况,是在现实中。
大公子喜欢她,是一个男子对女子的喜欢?
这玩笑开得太大,大到超乎了她所能承受的极限!
阿涛耸耸似压了千斤巨石的细肩,才觉颈酸腿麻,随手摸到一块平滑的山石,看也不看地便双手抱膝坐下来。
天已渐暗,离开炉火熊熊的暖和屋子後,寒意早就袭进她衣著翠薄的身子,她将身体蜷缩著,下巴支在膝上,如石雕一般,目光凝著不知名的远处,默然沉寂。
她想起第一次跨进清玉楼,在那滂沱大雨的下午,大公子和她侃侃畅谈青田石雕,那雀跃的短暂时光里,她有一种头一次认识他的感受。
她想起了那个清冷的冬天,大公子不由分说地强抱她到清玉楼,为的,只是让她见识见识那传闻中的雕刻极品——青田玉猴。
在那些时候,大公子就像一个迫不及待地向同伴展示自己宝贝的孩子,一边蛮不在乎地仰头傲笑,一边却又那么地急於讨好人。
她虽然才十四岁,可她不傻,她懂得怎样去识人。
在大公子成熟的外表下,尚隐藏著一颗稚子之心,只是,过早扛起府中的生计大任,迫使他学会了隐藏而已。
而她,无意中知道了、看到了。
之後,她调到清玉楼,似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大公子真心待她好,她清楚明白,可在那份亲切的背後意义,她却总看不清、想不明。
「这钥匙送你便是送你,你只要收著就好,问那么多做什么?」
在她将那石头阁的锁匙还给大公子时,大公子死也不接,她追问理由,他却恼火地斥她。
她问在清玉楼要做些什么时,他总含糊其词,她只好自作主张地和其他丫鬟一起整理起清玉楼藏室内的玉器,他却很生气。
「那我要做什么?总不能当个千金大小姐,什么都不做吧?」
「为什么不能?」大公子反口就骂她,「笨!是路痴就够糟的了,让你闲著你还嫌?」
「可我的身分是丫鬟耶!丫鬟能不做事吗?」
「你……随你!」他甩一甩衣袖,恼愠地转身不理她。可在她又要去忙的时候,他又伸手拉住她。
她再问她的职责,被逼急的他便让她负责打理他室内的玉器——只限於他卧室内所摆放的那十数件玉品。
那些根本用不了几盏茶的时间。她总不能整天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这区区十几件玉器吧?
「你不会去雕刻吗?你不是一直想学雕刻吗?有空让你学,你还抱怨什么?」
他总沉著脸斥她,在她闲得发慌的时刻。
可,为什么?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问什么问?只管放手去做,问那么多干什么?」
她有时迷於雕刻,忘了就寝时间,他总一言不发地收掉她的东西,将她抓到一旁骂她;甚至,每晚睡前,他都会到她房中检查,一点也不顾忌什么男女之别……
自她调入清玉楼後,他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可她不问,该如何解去心中愈积愈多的疑惑?
她在清玉楼的居室便在大公子隔壁,将窗子打开,窗外是景致怡人的庭院,远眺入眼的则是一片湖光山色。
一个丫鬟能住在这么好的闺阁吗?房内宽敞,家具都是上好红木所制,为了她,甚至添了一小巧梳妆台,湖绿的缎帐围著铺满厚锦被的精雕床具……
她曾问这样的上房是让丫鬟住的吗?
可他却又是丢出那一句——问这些做什么,你只管安心住下便是!
可她,能安心居住吗?
这里不是她的家,怎能让她随心所欲地安心居住?这里的一切,她所可以称之为「享受」的一切,没有一丝一毫属於她,没有一点点是她可以安心享用的,因为,这不是她用劳力换来的。
她,只是一个丫鬟,一个靠双手养活自己的穷人家女儿。
她的体内,也蕴藏著傲气。
第五章
年三十的夜空,被朵朵美丽的烟花布满,劈里啪啦的炮竹声处处可闻。在聂府中,大夥儿们也在开怀畅饮,衷心地希望新的一年会更好。
在笑语喧哗、眩目烟花的包围下,阿涛所处的这一角小天地,显得恁是孤单。
依旧低垂著头,抵著膝,对不断传来的欢声笑语充耳不闻,一颗心依旧陷在突如其来的深深震撼里。
「唉!要是这全都是我一个人的胡思乱想,该多好!」她咬唇喃喃自语,「就知道大公子突然对我好的背後,一定有……」有什么,叹一口气,她没讲出来。
她不笨。平日虽少言寡语,只默默地做著自己该做的分内事,可看似单纯的性子背後,却有著一双能洞察人心的眸子。
用心观人——这是她爷爷从小便告诉她的。而她,也正如此做。
从小她生长於偏远山村,村人淳朴厚实的性子,单纯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让他们生活得与世无争,却又快乐满足。
从不用费心思去猜测邻人的好坏,只要开开心心依著自己的喜好过日子便好——十多年的山村生活,练就了她的与世无争、她的少言内向,也渐渐使她变得懒散,不想花什么力气去多看一眼身旁的事物。
「管别人做什么?只要我过得快乐就行了。」或许有点自私,但这已成本性,难改了!
即使为生活所迫、为自己喜好所缚,她离家来到了这繁华京城,一切,依旧未变。
但,她也并非一味自闭,甚至也交了一群好朋友,与谁都能融洽相处。可心,却依旧冷冷淡淡的,懒得去接触他人的内心深处。
「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与其与别人一起说长道短、浪费光阴,倒不如多学一些雕玉技法。」懒散的性子,一点也没兴趣与他人一起玩乐。
「可是……唉!」无力地叹一口气,她微恼地咬咬下唇,思绪只纠结於那一团混乱,根本没注意到再也没寒风袭上身,没看到悄悄坐於她身後的两人。
「好无力!」她动了动有些酸麻的双腿,甩甩手,无视身外诸物,继续苦思冥想,努力转动有些生銹的脑筋。
「把我调进清玉楼,好!我服从,我没说什么反对的话吧?」
竖起手指一条条细诉,「让我只负责那么十数件的玉雕,行!我说什么了没有?让我住如同千金小姐般的卧房、邀我赏玉、请我共品香茗、送我这贵重的衣衫,就连用饭会考虑到我的口味——我全接受了耶!」
数完左手的指头,又张开右手,继续细数,「不当我是仆人、放下主子架子数我雕玉、关心我的生活、限制我这、不准我那——我也没说什么啊!」
眯起杏眸,她皱眉,一张圆脸全挤成了一团,「我已经丢掉了我的小小傲气,全都顺他——这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不好吗?」何苦要挑明了说?
她说了嘛!她不笨,只是有一些些迟钝而已。其实在她心里,早已隐隐约约地知道了一点点大公子若无似有的情意。
可懒散惯了的个性,根本懒得费心思去改变现状,她很满意当下的生活,才不想改变。
一切,就这么维持下去该有多好。
「唉,何必非要将话挑明了呢?」她轻叹,自从二公子开始三五不时地登门打扰,她就感到一些头疼了。
现在,大夥儿又开始好奇地追问她。看来,她以後的日子难平静了!
「他都还没急著点破,梅香他们急什么?」要她说,大家两眼全闭著,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下去不就好啦?她就不用伤脑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