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小兔不能反驳他,即使她心里可以挤出一百句以上的冷嘲热讽,但她的确要喜欢他糟蹋钱的手法,不然她岂止喝西北风,连狗尿都要喝了!
“要去吃什么?”小兔打开衣柜,准备换衣服。
“我想吃你煮的东西。”饶崴永在她身后说道。
小兔关上衣柜的门。“我煮的东西很难吃。”
“吃到吐的话再到外面吃。”饶崴永不苟言笑的说着。
“随便你,出钱的人是老大。”小兔走到屏风后面的厨房。
她打开小冰箱,里面除了几颗蛋跟葱,就是啤酒。
“要不要吃蛋炒饭?”小兔把头探出屏风问。
“好。”饶崴永脱下西装外套,然后坐在床上,打开电视机看新闻。
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小兔从小冰箱里拿出鸡蛋跟葱,用脚踢上门。
这男人不难相处,虽然一张脸老是冷冷冰冰的没有任何表情,不过他一定是被家里的事业搞到脑筋有问题,才会三不五时来找她援交。小兔边洗米边想。
把洗好的米放进电锅后,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饶崴永看新闻看得很专心,没有理会她。
“米放下去煮了,差不多要等半个钟头。”小兔走了过去,坐在地上,背靠着弹簧床。
饶崴永没有回应她,他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电视新闻。
“这个主播长得不错,你怎么不去追她?”小兔手指着电视上正在报新闻的女主播说道。
你长得比她还漂亮。这是饶崴永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但是他没有说出口。
“我为什么要去追她?”他把脑子里的肯定句改为疑问句。
“很多女主播都想嫁入豪门,也有很多有钱人的太太喜欢挑新闻女主播当媳妇。”小兔记得有些女主播都嫁作富家少奶奶了嘛!
“我……”饶崴永盯着她的后脑勺,润了润唇。“我已经订婚了。”
“是吗?”小兔回头看他。
饶崴永眼里很快的闪过一丝失望,因为他并没有在她脸上看到一丁点的失望或者是惋惜。
他为何会希望她感到失望或惋惜呢?还来不及多想,她已经抓起他的左手,左瞄右瞄。
“你怎么没戴订婚戒指?”
“我戴不习惯那种东西。”他不喜欢在手上戴东西,除了手表。
“可是那是订婚戒指啊!你不戴的话,你未婚妻不会生气吗?”
“不知道,应该会吧!”
“什么应该会?是一定会!”小兔指着他的鼻尖说道。
“无所谓,反正……这未婚妻也不是我自己挑的。”
“真奇怪,财大势大的大少爷连婚事也不能自己决定?”小兔讽笑着。
“我知道很讽刺。”不需要她再来加强。
“这让我听了心情有点愉快。”
“这让你觉得愉快?”饶崴永略感不快的抬起眉毛。
“因为再怎么有钱有势令人羡慕的人,也有自己无能为力的无奈。”她原本的坏心情果然好了许多。
“无能为力的无奈?”她又转过头背对着他,饶崴永看不到她的脸部表情。“你也有许多无能为力的无奈是不是?”
“比起你这好命的家伙当然是很多啦!”小兔依旧没回过头看他。
“说话非得这么夹枪带棍的吗?”她真的以为他很好命?真是个傻问题,随便抓一个路人来问应该都跟她有同感吧!
“抱歉,请你多多包涵我的无礼,因为这能让我不平衡的心理得到一点点的平衡。”小兔晃动着脑袋瓜,黑色如瀑布般的秀发不断在他眼前摇摆。
是谁在给钱谁在收钱?既然出钱的是老大,怎么还要老大来迁就呢?
饶崴永在心里嘲笑她搞不清楚状况,却讷讷的说不出口。
他不想打坏跟小兔的关系,因为他还想再见她。
小兔有吸引人的魔力,让饶崴永有一种遇到天敌的错觉。
饶崴永低笑一声,沉默了约三秒以后,他才开口,“刚才我全听到了!”
小兔的背影动了一下,才一下。
“还和那个女人擦肩而过。”饶崴永盯着她一动也不动的背影,猜测着她现在的表情。
小兔安静无声。
“她是你的亲生母亲?”饶崴永想知道她所有的故事,不论好的坏的。
“对,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她依旧没有回头看他。
他管得够多,他实在不该问;她也说得多够,她实在不该泄漏自己的秘密。
“天地之间原本就是这么矛盾,有最高尚的事物,也有最污秽的事物,有的人穿着光鲜亮丽,就像你西装笔挺,走进国家剧院聆听歌剧;也有人生活得像臭水管里爬的蟑螂,只要能觅食到一点菜屑残渣就喜不自禁。”小兔用手指抓着一根根地毯边缘的须。
“你觉得自己是一只蟑螂?”
“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小兔好笑的反问,就像这并不是她的故事似的。
“你就甘心生活在阴湿黑暗的沟渠中,你没有想过爬出来吗?”他以为她是自甘堕落呢!
“怎么爬?没听过一句话吗?一文钱逼死一个英雄好汉,当经济压力逼得你喘不过气,为了过活,就算援交也没关系。”小兔抬起头,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谁叫我生在那样的家庭……”
当的一声,电锅跳起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只见她迅速的从地上跳了起来,走进屏风。
饶崴永原本想追上去叫她把话说清楚,但是一方面却又讨厌自己对她处处软心,于是他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硬硬地正襟危坐在床上。
而小兔的话却从屏风那儿传了出来。
“我常常在埋怨老天,因为一样都是人,为什么我过得就是有如沟鼠蟑螂般的生活?”小兔的声音听起来略有微波,那是情绪波动,却又被故意压抑。
“那个女人叫翁美玲,我的亲生母亲,十八岁时不知道跟哪个男人生下我,就把我丢给我外婆,一个人从花莲跑到台北,我是我外婆一手带大的,一直到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翁美玲跟了一个在苏澳捕鱼的船员,才把我带离我外婆身边。”
饶崴永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他猜她在哭泣。
这女孩……连哭都这么小心翼翼。
“第一个继父对我还不错,也跟我妈生了一个妹妹,可是后来翁美玲趁他出海的时候,又跟上一个开砂石车的司机,就是他,我的第二个继父,我的恶梦!他爱喝酒,常藉着酒意对我毛手毛脚,一而再,再而三,我告诉我妈,她……她居然叫我要忍耐,因为我们一家都靠他吃饭,这是什么样的母亲?”
小兔站在流理台前,眼里蓄满了泪水,但她的声音除了吞吐,没有哽咽。“我在想,或许那时候就算我真的被继父强暴了,我妈也会叫我要忍耐,因为,我们一家都靠他吃饭!”
这是什么样的母亲?饶崴永也有同样的疑惑。
他突然觉得原来自己的母亲是如此的美好、如此的伟大,她不惜金钱的栽培他、教育他,干涉他的一举一动,替他安排人生的道路,就连他未来的老婆也是经由她精心挑选。
到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一项宠爱,原来插手他生活的每一件事,这就是母亲爱的表现。
“我自己的妈妈都救不了我,我还能怎么办?我忍无可忍的逃到外婆那里,但是继父跟我妈却硬是连打带骂的把我拖回家,回到家后,情况变本加厉,继父甚至会在晚上偷偷潜入我和妹妹的房间!知道这种情况的外婆为了救我跑去报警,却被继父打断了腿,到现在还是只能坐在轮椅上,但是他没有受到半点惩罚,倒是我……就连锁上房门,人家也有钥匙把门打开。”
这是什么样的生活?饶崴永想像不到。
这样的社会新闻时有所闻,但是只有她这一件能让他心生欷吁。
“然后我开始跷课,跷家,抽烟、喝酒……样样都来,那个时候那个家我真的一刻也待不下去,所以也不管国中有没有念完,我离开那个“民风淳朴”的乡下地方来到台北,在台北举目无亲,我又是个国中没毕业的中辍生,除了当槟榔西施、钢管女郎,我真的想不出有什么工作能养得起我还有要住安养院的外婆?”
饶崴永认为她并没有逃离地狱,她只是从第十八层上升到第十七层,还是地狱。
相形之下,饶崴永想起自己从小到大所过的生活。
没有自由,不能自主,但是,却实实在在是像个王子被豢养在城堡里,与她相比,他甚至不是活在护城河跟高墙还有教条围绕的城堡,而是生活在天堂里!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跟刚才那女人的关系,用十分钟就说得完,但是这里面的辛酸与苦楚,用再多的文字语言也叙述不出。”小兔打开水龙头,想要开始洗葱,却凝望水流到出神。
整个房子里面只有水流声,但是流再多的水也冲不掉她身上的丑陋与铭心刻骨的伤痛。
“我们到外面去吃吧……”小兔突然生气的扭紧水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