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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认得我?」他突然发问,期待似地望入她清湛无邪的眼瞳。

  她应该认得他吗?秦从恩偏著头,很认真地思索半刻之后,摇摇头。

  很好,她全忘了!

  「你生气?」她还是问,因为他脸色一点缓和的迹象也没有。

  「伤口痛。」穆鹰撇脸轻啐道。

  他就算费神解释救她脱离魔掌的人其实是他,想必也比不上她这七年来受秦家人的照顾之恩。

  该死,当初把她丢给秦啸日的是他,他干嘛心理不平衡!

  一阵轻暖的气息袭上手臂,将穆鹰几乎遗忘的疼痛全给抹去,他微微一楞,看见她正凑在伤口前嘟起小嘴轻轻吹气,记忆中不曾忘怀的那一幕随之涌上心头,盯著她头颅的冷厉黑眸也逐渐平和下来。

  「不痛了吧?」秦从恩抬起红润润的圆脸,得意地笑问。

  他盯住那双不沾染尘埃的清眸,然后摇头。

  「谁教你的?」

  「谁教的……」她又歪头思索,脑海中模模糊糊的,找不到答案。 「从恩不知道。」她老实道。

  「无妨,帮我包扎吧。」他不再深究,将乾净的白布递给她。

  「好。」她开始埋头替他处理伤口。

  不久,穆鹰便发现她不断投来的迟疑目光。「有话就说。」

  「那个……从恩想问姑爷一个问题。」有疑问闷在心里,实在很不好受。

  「穆鹰。」他纠正。

  「穆鹰,从恩可以问吗?」她依言改口。

  他颔首。

  「不生气?」她小心翼翼问。

  「只是问问题,为何要生气?」墨眉轻挑。

  「少主也是这样同从恩说唷,他说有问题就应当找答案;可是,从恩问太多问题,还是有很多人会生气。」

  又是少主!穆鹰压抑心中的不快,不想吓到她。

  「我不会,你想问就问吧。」

  她一脸欣喜外加「那我问罗」的神情。

  「『代嫁』是什么意思?」她记得刚才那个说话像打雷的男人提到「小白痴代嫁」这五个字,她听多了,自然明了小白痴指的就是她,但代嫁指的又是什么呢?

  「意思就是要你代替秦喜韵嫁给我。」他刻意放慢速度,清楚说道,原本稳如静湖的墨瞳,激起浅浅波纹。

  一提到秦喜韵,秦从恩的反应像是脑中之前断了的线又接上,清澈如水的大眼里蓄起湿意,起身在树下咬起手指头,焦急地绕来转去。

  「小姐……怎么办,小姐被坏人抓走了……」

  「放心,带走她的人不会让她受委屈。」

  「你怎么知道?」她垂著泪眼,回头问。

  「因为他们彼此恋慕。」从那个山寨主雷朔充满占有欲的眼神就能得知一二,不然也不必大老远跑来抢人。

  「彼此……恋慕?」

  这用词显然又造成她解读的困扰,他进一步解释:「秦喜韵想与他一起生活,但对方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山贼,若被外人知道她和山贼在一起,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猪只……是小猪的意思?」

  「不是。」

  「那么,是,大猪?」

  「不是。」穆鹰总算了解别人回答她的问题时,为何会发怒了。

  他耐著性子再道:「你只需要知道,唯有你代嫁,才能保全秦喜韵和秦家的名声。你不希望秦家有难,陷入不安之中吧?」

  秦从恩猛摇头,无论听懂没有,满心只把重点放在不希望秦家有难上头。

  「那好,不希望秦家有所变故就嫁给我。」

  「从恩嫁给姑爷,那少主、小姐、平总管、帐房大叔、厨房大娘、长工爷爷、安儿、小兰、翠绿、阿仁、还有很多很多人,就会平平安安?」她一慌,又咬起手指来。

  「叫我穆鹰。」懒得理会那一长串肉粽似的人名,他重申。「还有,别咬你的手指。」

  「穆……鹰。」在他沉沉眸光下,她迅速乖乖放下小手贴在裙侧。

  「你嫁是不嫁?」恐吓她,虽然有点小人……不过情况特殊,也罢。

  秦从恩猛点头,她把自己的未来交到他手中。

  体认到她对秦家坚贞不移的愚忠,穆鹰莫名觉得不悦。挥去突如其来的烦躁,他放下衣袖,起身步向马队。「走了,别耽搁行程。」

  秦从恩见状,匆匆跟了上去。

  让秦从恩坐入马车后,穆鹰一声令下,漠鹰堡一行人继续朝北前进。

  马背上的燕炤云,乌云罩顶地骑在主子身侧后方,突然发现主子衣袖上被划开的破口,露出一小截随风飘荡的布条,他瞠眼一楞,方脸布满黑线。

  天啊,哪有人包扎个伤口,会包出一截松垮垮的东西呀?

  不及格,真的不及格……

  寅夜,倦意袭人。

  荧荧星子佣懒地眨眨眼,酣睡的月儿以纤云当衾,掩住昏黄的光华。

  邻近边关的城镇,此时亦笼罩在沉沉酣眠中。

  穆鹰一行人歇脚的客栈内,却有两抹鬼鬼祟祟的身影,活跃在无垠夜色里。

  你确定打听稳当了?

  稳当稳当,这间房里睡的就是今晚投宿的旅人之中的那个女人。

  好,行动!

  那两抹鬼祟身影潜伏在黑暗的廊道上,以手笔划著暗号。

  于是、其中一人以指尖沾取口中的唾沫,将薄薄的窗纸戳穿一个小洞,再从怀里掏出一个形似管状的草卷,另一人点燃草卷前端,红亮星火在黑暗中一闪而灭。

  正当两人将冒出袅袅细烟的草卷塞入窗纸的破洞时,一道刻意压低的娇嫩嗓音在他们背后轻轻响起。

  「你们在做什么呀?」

  「嘘,没看到我们兄弟俩在干大事吗,别吵!」

  「喔。」来人听话地闭上嘴,从垂挂在腰间的小锦囊里摸出一颗糖放入口中,然后跟著蹲在窗下,好奇蒙面人干的是何等大事。

  良久,等得有点累了,秦从恩揉了揉困顿的双眼。

  「还没好吗?」好久喔,嘴里的糖都快吃完了。

  「还没,得等烟薰满整个房间才--」话声戛然而止,做亏心事的两人面面相觑,一同转头往后看,赫然发现蹲在他们身后的「第三者」,两人顿时倒抽了一口气。

  这不是他们准备搜括的「财物」吗?

  顾不得「布阵」尚未妥当,两人一人一手,把她拖入房间,不忘掩上门。

  「你怎么没在房里!」鬼祟二人组的弟弟祟罗,压著厚嗓质问,仿佛她人不在房里还让他们辛辛苦苦布阵是个罪过。

  「从恩睡不著,去解手。」

  「别跟她罗唆。」鬼祟二人组的哥哥鬼刹,朝她露出别有用心的笑,展露一口黄板牙,思及此刻的自己正蒙面,便悻悻然收起凶恶的笑容。

  「姑娘,麻烦你跟咱兄弟俩走一趟。」

  「走,去哪?」

  「去了就知道。」嘿然笑声自黄牙细缝发出。

  「外头很黑,路不好走,要不要等天亮?」她认真提出建议。

  「哼,想藉机拖延我们的时间,门都没有!」祟罗解下背上的绳索和麻套,准备缚绑「猎物」。

  「门在那儿,你没看到吗?还有,你们为什么蒙脸?」就著桌面上已成残烛的微弱烛火,她把两人瞧了个仔细。他们连眼前都覆著黑纱,难怪视线不良了。「拿下来,看得比较清楚喔!」

  兄弟俩戒慎地对望一眼。这娘儿们不简单,竟敢从旁刺探他们「鬼祟罗刹」的底!

  鬼刹凝声道:「你最好安分点跟我们走,我们只不过想跟你们的人『借』点银子来花花,要想耍花招的话,休怪我们用强。」

  他们鬼祟罗刹专干的,就是埋伏在各客栈观察投宿的商旅,然后再趁月黑风高的深夜掳人勒索;而他们今晚的猎物,便是这名搭乘豪华马车的女子。

  「借银子……」秦从恩偏头思索了下,于是解下腰间的红色小锦囊,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桌上,共有五个铜板二二锭碎银及三十四颗大小各异的糖饴。

  「从恩可以借你们,全部。」她身上没钱没关系,因为一路上有穆鹰在,吃饭住宿都没让她花到钱,可是这两人连在夜里都没钱点灯,好可怜。

  「你……」鬼祟罗刹兄弟闻言,在那张宛如观世音菩萨的温润笑脸前,他们顿觉自惭形秽,冷硬凶恶的心肠也随她脸上善意的光芒,崩塌了一角。

  他们兄弟曾有过三餐不济的困厄少年时,当时人们看见他们,不露出鄙夷的脸色闪得远远的就算万幸了,遑论愿意借钱给他们,这个小姑娘却肯……呜,说不感动是骗人的……

  「跟你们走的话,从恩最好先问一下姑爷……,不对,问穆鹰才对。」好让穆鹰等她回来。

  「穆鹰?」祟罗悄悄擦去眼角的男儿泪。「大哥,这名字有点耳熟。」

  「没错,好像在哪听过……」

  此时,原本紧闭著的门扉突然大敞,由外窜入阵阵冷风,桌上的烛芒一晃,立即遭黑夜吞噬,一股沉洌的气息随风而入,教陷入沉思的鬼祟罗刹顿起寒意。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融在夜色里的颀长身影将她扯离了两人。

  鬼祟罗刹出于反射性地,也出手拉回她,一拉一扯之中,两股劲道互敌,秦从恩脆弱的肩骨传来「喀啦」一声,她也发出吃痛的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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