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无法胜任,我也只好托付别人。需要时日考虑吗?」秦啸日不置可否,由穆鹰自行决定。
「不必,我接受。」
如果能够藉此机会打出一片天,还可以让跟随他的夥伴们不再有一餐没一餐地过,他没有道理不做。况且,比起填饱肚子,更重要的是秦啸日信任他们。
「成交!」秦啸日也站起身,两人握手言成。
他没看错人,穆鹰看似狂狷自负,却有著冷静锐利的心思,这种人绝不会随便答应没有把握的事,而且必定能达成所托。
忽尔,秦啸日发现穆鹰黑眸微眯,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围栏外,他好奇地转头。
从二楼这个角度望下去,刚好可见斜对街勾栏院「春色楼」的院落,此时华灯初上,热闹非凡,里面那些送往迎来的花娘,一个个都千娇百媚地招呼恩客上门,进屋抛金洒银。
而此刻,院子里的男男女女正围绕著一名年约十一、二岁的女孩,往她头上插花,朝她身上丢掷纸屑、糖糕取乐,除了她,众人均开怀不已。
秦啸日眉头微皱,正要回头,一道黑色身影乍然闯入视线中,进了春色楼。
那个人有点眼熟哪,很像是……
他一回头,果然不见穆鹰的踪影,而身旁的护卫则是只手按上腰际的剑柄,脸色沉寒地盯著斜对街看。
「莫言,别急,我们静观其变吧。」秦啸日坐回椅子上,轻摇摺扇,闲适地品起香茗。
来到春色楼的穆鹰,冷然伫立在人群后方,花娘们显然正玩在兴头上,压根没人注意到他。
他看著那名被当成白痴取乐的瘦小女孩,凌乱的黑发被恶意插了好几枝鲜花,衣著脏乱狼狈,巴掌大的小脸挂著傻呼呼的笑容,宛如早已习惯遭人取笑欺侮,但此时那一双澄净的圆眼却流露出惧意,怯怯地咬起手指头--
女孩下意识的小动作,让穆鹰的心猛然一震,那双又圆又大的清眸,挑起他心底某段似曾相识的回忆。
「嘿,今日我就要这痴儿,尝尝玩个白痴是什么滋味!」 一名酩酊醉汉摇摇晃晃走向女孩,抓起她的手臂就往屋里拖。
「钱大爷儿,小白痴只是个打杂的小婢,可不是咱春色楼里的花娘,没学过伺候男人的本事呢!」风韵犹存的老鸨挥挥大红手绢,矫情地笑道。
「你的意思是不卖?」醉汉横眉。
「就怕您不尽兴嘛!」
「本大爷姓钱,有的也是钱!呶,一百两拿去,我就要玩她一夜!」醉汉大方抛出一张银票。
「卖卖,当然卖!」见钱眼开的老鸨立刻捡起银票,一点也不顾念痴儿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急忙把银票塞到衣襟里。
三年前,这个不知打哪来的小白痴昏倒在后门,她怕死人触霉头,便请了大夫救活女娃;后来才知道这女娃是个痴儿,看她可怜,留她下来打杂,让她以奴役换一口饭吃,至于这一百两,就当小白痴还自己请大夫替她治病的费用呗。
「痛……手……走开……不要……」
女孩颤声抗拒,再怎么不明了对方的意思,醉汉粗鲁拉扯的力道也令她恐慌,拚命想抽回被抓疼的手。
「不要?大爷我肯赏光买你,你该要偷笑了,难道你不知道你这样子比废物还不如吗……噢!」醉汉突然一个痛叫,缩回手,发现是痴儿咬伤他的手,于是恼怒地扬起手来--
「可恶,你找死!」
当穆鹰看见女孩害怕地抬手挡住迎面挥来的耳光时,她右腕内侧的殷红胎记就这么落入他眼中,转瞬间,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幻化成真实朝胸口急涌而来,他心头不由得一紧。
她……
女孩紧闭双眼,害怕地抱头瑟缩在地上,但预期的疼痛却没有传来,只听见一道冷鸷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你要想动她,就等著残废!」
她好奇地睁眼抬头,看到一把泛著银光的长剑横在她上方,那个凶她的醉汉将手硬生生挡在剑身前,只差不到一寸便会「自己」切断他自个儿的手筋,而单手持剑者则是一名陌生的少年。
不只醉汉,众人都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噤声呆望。
他是从哪冒出来的?大家甚至没看见他从人群中钻出来,待看清之时,他已经拔剑来到痴儿身边。
醉汉赶紧缩手,但一看清对方是个嘴上无毛的少年,对他还不构成威胁,于是满心不痛快地大肆叫骂:「臭小子,滚一边去!这白痴被我买下来了,本大爷高不高兴教训她都不关你的事--」随著衣带被迅猛的利剑削断,裤子当众落地,醉汉的声音也哑然而止,其他男男女女更为这俐落的剑法倒抽了一口气。
又只差一寸……
「我说了,要想动她,就等著残废!」穆鹰冶冶道。「不过,我可以让你选择残废的部位。」
「呃……不了,我不动就是了……」醉汉顿时被吓得从烂醉如泥中清醒,忙不迭伸手护住「重要部位」,边拉裤头跌跌撞撞、屁滚尿流地逃离现场。
「走。」穆鹰一手拉起女孩,在众人的怔愕中离开春色楼。
啧啧啧。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秦啸日,不禁为勾栏院里的人们发出不带感情的同情。
「天子脚下公然掳人,穆鹰这算藐视王法吗?」他同贴身护卫道,莫言则沉默以对,但按在剑上的手总算可以放开。「好戏落幕,我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秦啸日摺扇一收,弹衣而起,准备步下楼,却与带著救回的女孩上楼来的穆鹰遇个正著。
「替我照顾她。」穆鹰把女孩推给秦啸日。
女孩抬头瞅著无辜畏怯的大眼,好奇的眸光在两个陌生人之间来回,不过倒是多看了替她解围的大哥哥几眼,此刻已不再像方才孤立无援那般害怕。
秦啸日俊朗的眉头微挑。
「照顾她不是难事,但我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生意,自是不可能平白无故收留一个人。简而言之,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想到再告诉你。」
这是什么鬼答案?穆鹰浓眉一拢,垂眸看了女孩一眼,才又看向秦啸日。
「好。」把她交给秦家,他便无后顾之忧,既然秦啸日信得过他,他也信得过秦啸日。
「你会来接她?」
「会。」因为,他曾经承诺过……
将女孩的生计安顿好了,穆鹰转身就要离开,某个妨碍阻止了他。
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小手怯怯扯住,小手的主人睁著小鹿般澄澈的大眼,焦急地望著他。
「你……去哪……走?」她下意识地,不希望好心的大哥哥丢下她。
「你跟著秦少主回去,往后便不会受人欺侮,要是他欺负你,记得告诉我。」
穆鹰握住女孩细嫩的小手,又看了眼她手腕上的胎记才放开她,刚硬的脸部线条,有著旁人不察的温暖。
「回去……告诉你……」女孩简短重复著他的话,半认真、半困惑地点点头。
一旁的秦啸日闻言,俊朗的眉峰微微一挑--
哎,穆鹰这家伙还真不懂得客气!
目送穆鹰的背影没入黑暗的巷道,秦啸日和蔼地朝女孩扬起亲切无比的笑容,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小妹妹……名字?」她也咧嘴学著他笑。
嗯,她不懂。
「我,少主;这位是莫言。」莫言诧见秦啸日用出乎意料之外的耐心和小痴儿沟通,他指指他们,又指指小痴儿。「你呢?别人叫你什么?」
像是听懂了他说什么,她开心拍著自己的头。
「笨蛋,小白痴!」
「很贴切,不过都不怎么文雅……」秦啸日低声忖道。 「这样吧,从今起你是秦家的一份子,往后你就叫秦从恩。」他发觉这段话对她而言仍是困难了些,便又指指她。「你的名字,秦从恩。」
「秦从恩……」女孩歪头指自己念著,嘴角咧开单纯的笑靥。
「我是少主,来,跟著我念,少、主。从恩以后要乖乖听少主的话唷……」
向来讨厌麻烦的主子,乐意接受穆鹰的托付,莫言总觉得--是阴谋。
七年后
出了京城往北的官道上,适才经历一场短兵相接的缠斗,乾坤寨山贼掳走了被接往关外穆家成亲的秦家小姐后,再度群起呼啸而去,迅猛蹄步卷起的狂沙到处飞扬,直至尘埃飘落,人马也消失在地平线外。
「小姐!小姐……」待她极好的小姐遭劫匪掳了去,秦从恩徒劳无功地追了几步,却只能伤心地远眺南方的地平线,豆大的眼泪与含在口中的糖饴,随方才想抢救小姐而不小心摔下马车的她,淌落泥土之中。
「有没有受伤?」
「怎么办……小姐被劫走了,求姑爷救救我家小姐……」垂泪恳求的圆脸在乍见穆鹰手臂上渗出衣袖的血时,转为惊忧。「姑爷,你受伤了!」
穆鹰没把这点小伤看在眼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只映入她焦急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