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残军呢?”
“信王已交由黎诺将军派重兵看管。”或许是南国前太子玉权治军太过成功,以致这些南国残军至今仍不愿效忠他杨国,再加上听闻盛长渊已在巴陵起兵,目前丹阳所剩南国残军,仍是相信南国可能复国有望。
赵奔朝后勾勾指,示意他上前,“你该为信王做什么,可清楚了?”
“师傅真要将这大任交予我?”被自家师傅举荐到德龄面前的他,一想到得将战后伏羲营所剩之兵重新训练,并使之壮大,肩上背负这沉重担子的他,不禁有此埋怨。
“没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赵奔边笑边用火折子点燃数炷清香,“老夫的眼光不会错的。”跟伏羲营里那些食古不化、又在战场上毫无建树、亦帮不上德龄半点忙的老将相比,他对自个儿一手提拔的学生还有点自信。
站在他身侧的狄万岁不满地低语。
“战后伏羲营能用之人不多。”现下伏羲营所剩之兵,已全都交由黎诺派去镇守丹阳,以免丹阳城内将会发生南国残军叛乱之事,要他亲手再打造一个能为德龄所用,且不会被轩辕、女娲二营比下去的伏羲营?他的这个师傅可真会挑难题给他。
赵奔并不认为这对他来说会是个困难,“那就找出能用的人来。”
“若真要用,首推丹阳残余之兵。”早有腹案的他紧皱着眉心再道,“只是丹阳之兵多效忠于盛长渊,要将他们收为己用,恐非易事。”光是那票视玉权有若神明、视盛长渊为心目中不二将军的南国残军,就够他头疼的了。
“不战而屈人之兵,法子多的是。”使劲吹灭火折子后,赵奔将已点燃的香柱在邢莱坟前的香案插妥。
所诉之苦,皆被等闲视之,胸口里皆是不满的狄万岁,索性抿着嘴不再答话。
赵奔偏首看着他,“还有没有其他借口?”
“没有。”他有些没好气。
“成也伏羲,败也伏羲。”赵奔自地上站起伸了个懒腰后,回首拍了拍他的肩头交代,“今后伏羲营由我师徒俩领着,可千万别让信王在同个地方跌两次。”
不似凤翔那般会诿过的德龄,在战后返回长安之时,在殿上果然遭到圣上责难以及凤翔的落井下石,可是德龄并没有逃避身为行军元帅该背负的责任,亦没有否认伏羲营军中无大将这个事实,据嵇千秋的说法,德龄甚是懊悔自己为何在灭南之前没有多些战历,更认为该找来能够统领伏羲营的大将,以避免伏羲营庞大的损失,冲着德龄的这份勇于负责之心,他除了感到欣慰之外,他更有必要协助德龄在丹阳那块土地上重新站起。
“师傅为何这么看得起信王?”真要投效明主,首推灭南大元帅齐王玄玉,偏偏赵奔什么人不检,却挑了个最是无用的德龄。
凝视着狄万岁质疑的眼眸,赵奔沉默了半晌,透露出一个令他不能认同的答案。
“他有心。”
“学生不这么认为。”治军方面,德龄不过是个生手,德龄最拿手之事,是在生财这方面,而商者,通常不奸即狡,这等人也会有心于以性命为代价的武人身上?他不信。
没有反驳他的赵奔,反倒是先拐了个弯问起另一事。
“你可知道韦重次是如何而死?”
“韦将军在采石为信王断后。”早已听闻过此事的狄万岁,每每在想起身为行军总管的韦重次,为了保全德龄,牺牲自己让德龄率着伏羲营退至贵安一事,不禁要为韦重次的大义感到不忍。
他淡淡地问:“你认为韦将军死得值得吗?”
狄万岁撇过头,并不想在他的面前说出看法。
在人死后,才来论值不值,不嫌太晚了吗?就算德龄在战后曾经亲临韦将军府上致哀,那又能挽回些什么?
“值得吗?”赵奔有耐性地重复。
狄万岁不掩其心态,“不值。”
“别与他人一样,都被表面上的假相给蒙了眼。”也知道他和他人都一样会这么想的赵奔,语重心长地向他开导,“你是块料,日后,待你找出信王过人之处时,你就会明白为师为何会助他一臂之力,而韦将军又是为何愿为信王一死。”
他并不想等到日后,“学生想请师傅明示。”
看来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是不会死心了。
“此次灭南之战中,杨军三军何者兵员最寡?”决意将他观念扭转过来的赵奔笑了笑,扬起一指淡问。
“伏羲营。”
他再问出一个人人皆知之事,“何者死伤最重?”
“伏羲营。”不解的狄万岁眉头愈皱愈深。
赵奔又提出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何者主帅领兵亲征?”
提到这点,狄万岁就有话要说了。
“信王之所以率兵亲征,是因信王手下无将可用。”并非德龄是个英雄,只是在那等情境之下,德龄若不亲征,难道伏羲营还有其他将领可用?德龄不过是被逼得不得不上沙场而已。
赵奔不以为然地看着他,“今日宣王若是无将可用,你认为宣王也会挺身抗敌?”
“齐王亦身先士卒。”深知凤翔之例不可举,狄万岁立刻抬出另一个就算手中有将,依然率军直扑敌营的元帅。
赵奔啧啧有声地摇首,“手中人才济济却不顾自身安危,那不叫骁勇,那是愚勇。”
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的狄万岁,转眼间又合上了嘴不再出言顶撞。
“你是个不服输的武人,而信王那小子坚持在何地惨跌一跤,就要从何地爬起,同样也是个不服输的元帅。”摸透他性子的赵奔,鼓励地朝他睐了睐眼,“若是你仍是不相信老夫的眼光,何不就亲自去验证一下?”
他也正有此意。
“学生这就回丹阳。”躬身行完礼后,准备返回丹阳的狄万岁,打算就如他所愿,在整治伏羲营的同时,亲自去将德龄的过人之处找出来。
在他走后,唇边晾着笑意的赵奔转身走回坟前,席地而坐后,自一旁再取来一坛老酒将它开封,斟满了坟前的空杯,举杯再敬邢莱一杯。
“将军请安心,有他二人之后,老夫保证,日后的丹阳与余杭,绝对会远盛于南国之时。”
长安城内,除开皇帝所居的皇宫外,在长安城内占地最大的府宅,非宰相阎翟光府邸莫属,其占地之广、所筑房舍之多,就连长安城中诸王也无法比拟。
但阎翟光并非耽于享乐之人,府宅虽广,却非他一人所用,亦非眷养美妾子女所用,建筑舒适的房舍,主要是为了他们数量庞大的客卿,而身为宰相所领的俸饷,泰半也都是用在养这些专为他分忧解劳的客卿。
他很清楚,在朝为官如履薄冰,每一步皆行走在生死边缘上头的他,可不能在圣上的面前出半点差错,亦不能让同为宰相却早有除掉他人独大想法的禄相赶在前头,即使苦心经营大半生的荣业,恐将如黄粱一梦,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他门下的客卿,虽不比孟尝食客三千,但也算是杨国第一,在座客卿皆为自各地网罗而来的人才,有的原本在朝为官,有的出身市井名不见经传,但他们皆各有所长,亦日夜为主上费心思量,今日他能在朝中站稳无人可动摇地位,除了他自身数十年来的努力之外,门下每日为他进谏之书少说也有万言的客卿们,功不可没。
相形之下,总是爱与其相比的禄相,同他一样也是养有客卿,但禄德功却不加善用他们,反倒是处处以太子之见为己见,与其说他是太子的丈人,倒不如说他是太子所饲的鹰犬,在长安中四处代太子走动,顺道也替太子铲平有逆于太子之人。
在这日,下了朝返府的阎翟光,一如既往,并未先行歇息。在前往书斋褪下朝服稍微盥洗之后,立即坐在书案内审阅起一本本堆叠在他案上,由客卿所书的折子。
“相夜。”
府内管家自一旁端来了碗香茗,阎翟光只是颔首示意,两眼仍是投注在折子上头,管家自他身旁看了看,见他专心不顾它事,于是便不着痕迹地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悄悄摆放在未看的那叠褶子最上头,再退至他身后。
看完一本取下来一本的阎翟光,并不知管家在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翻开褶子一看,里头所写的,并不若他人一般,皆是洋洋洒洒的治国之道,抑或朝政方面的议事谏言,在这本褶子里,仅只写了两行字。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目光如豆。
十年阎相十年禄相,指日可待。
“这是谁写的?”看了肝火大动的他,严厉地眯起了双眼。
没料到他的反应竟是这样,一头冷汗的管家忙来到他的身旁低垂着头。
阎翟光一掌重重拍在案上,“谁写的?”
“回相爷,此乃尹汗青所书……”在他更加光火之前,管家连忙道出书摺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