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呢?」满心忿慨的他伸手指向另两个没被指名的将军。
「跟着我们自九江左右包围进攻。」早就事先和乐浪分配好手下兵员的余丹波,又再不疾不徐地答来。
听到能跟着主将上阵,而不需独自一人去打头阵,庆幸地捏了一把冷汗的顾长空与符青峰,心中虽是很同情燕子楼的境遇,但终究也没敢吭上一声。
「换句话说……」燕子楼的两眉直抽搐个不停,「轩辕营兵分四路,除大元帅所率之军外,两路主力自九江左右夹击,而正面冲锋的我,在你们登岸之前,必须把绝大多数敌军引到前头来,并得活着与你们形成三面夹击?」
「没错。」帐中两名官阶最高的将军,动作一致地朝他颔首。
他们俩……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吧?
此时此刻,偌大的江面上,寒气弥漫,可江面虽广,却无一处可躲,在益发接近敌军时,船上所有的士兵,皆已做好了只能正面接受敌军箭队来袭的准备。
就着远处岸上火光摇曳的火炬光影,敌军派放上天际的箭群,犹如大批来袭的蝗虫,更像是自无月的夜空中殒落的无数星辰,远在箭群落下之前,风中透露出的箭啸声,像是慑人心神的嘶吼狂喊。
「举盾!」在燕子楼的一声令下,带领在前头的大型战船,每艘船舰上的士兵,纷在顶上举起巨盾,严密地组起一面面盾墙。
下一刻,疾落在盾牌上的敌箭,箭势比雨还密,箭矢强力钉射在盾上的声音,就近距离地直戳在头顶上,每个挨躲在盾下的士兵,压下双手的颤抖,不能闪避地力举起巨盾,只求能在箭下逃生。
与所有下属一块躲在盾下力抗箭雨的燕子楼,恍惚中,余丹波的身影来到他的面前,就在今晚他即将率领前军士兵登船之时,自中路正军那边策马而来的余丹波,忽然叫住了他。
「我只要求你做到一事。」
「什么事?」因风吹拂,焰火摇曳不定,火炬下余丹波的脸庞,令他有些看不清。
「活着。」余丹波一掌重重按在他的肩头上,「在我与乐浪赶到之前,活着。」
再次直落而下的箭矢,穿过盾牌的缝隙,声声刺耳地竖钉在船板上,令分心在记忆中的燕子楼忙不迭地回过神来,与所有下属一块撑着酸麻的双臂,再次力举起盾牌以避箭雨,在这时,一柄破坏力强、由伏远弩射出的兵箭从天而降,穿透了他顶上的护盾,刺碎了他肩上的护甲,他苦苦力撑,一阵惨烈的嚎叫却自他的耳边传来,转过头去,紧挨在他身旁的副官中箭倒下,颈间开了个大窟窿,犹不断喷射的鲜血飞溅至他的脸上。
就连去替副官掩住伤口止血的时间也没有,一旁的下属见状,连忙腾出手去拖开副官,并命后头的士兵前来补上空位,但未及蹲至空位间的士兵,才欲来到他的身旁,就遭数柄落下的兵箭给刺穿了顶上的脑袋。
「臭小子……」只能咬牙力撑的燕子楼,忍不住在嘴边大声咒骂,「活着可是很难的啊!」
为求减少更多兵员的损失,燕子楼命下属将舱板底下所有的厚盾全数搬上甲板,以厚盾上的铁皮将整个船面覆盖起来,同时间,以蹲姿穿梭在甲板上、负责搜集箭矢的箭兵,立即自换盾的空档,将每一面插满了敌箭的盾牌换下替上新盾,藉以耗损敌军更多的箭矢。
隐藏在云朵里的月儿,步步往西挪移,命所有船舰放至最慢速度、甚至是停滞不动,刻意让船舰淋着箭雨缓缓前行的燕子楼,身子紧绷得有如被拉开的弓弦,似乎随时都可能会断,他那一径撑扶着巨盾的两臂,早已失去了任何感觉,所有举着巨盾与他同在甲板上的下属,情况也都与他一样,他在心中暗想,在这足以令人麻痹的时间内,或许敌军的箭袭已经进行了几个时辰,又或许,一壁受箭的他们,就连一个时辰也都还未捱过,不知为何,这晚,时间好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但对率着中路正军,兵分二路,自九江城上下游远处渡江登岸的余丹波与乐浪来说,这短短的时间,却是再宝贵不过,因此无论过了多久或是一刻也未过,他手上的这面久持多时、重若千斤的巨盾不能放,所处的船舰船速不能增,而由他所指挥的这一支前军军伍,更不能撑不住。
即使敌军的主力几乎全都在他的面前!
牺牲一部份军伍,换取更多军员的安全,并让我军主力顺利登岸发动夹击,再前来支援或营救前军,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不愿一开始就把军力耗在硬碰硬登岸上头的余丹波,他的选择是明智的,也唯有如此,轩辕营在登岸一事上,伤亡人数才能大大降低,以让中路正军将实力发挥在敌岸的沙场上。因此被选入正面进攻军伍的左右翼精兵,虽明白自己将可能会在抢滩登岸后的正面冲锋中丧生,或是侥幸在抢滩中存活,却更可能会在进攻九江城时赔上一命,为了轩辕营其他众弟兄,他们仍是义无反顾。
当岸上敌军攻势暂缓,所有箭队必须补充不足的箭矢时,知道时机已然来到的燕子楼,忙起身命向左右。
「燃讯!」
一支火箭登时飞上漆黑不见五指的夜空,躲在大型船舰后头的小型战船们全都加速来到面前,一声令下,覆盖在大小船舰上的巨盾整齐揭开,受箭已久以致箭源充足的各船舰,甲板上所有士兵皆将长弓与弓弩齐指向黑暗的夜空。
「射!」
总算发动攻击后,在燕子楼的脑中,不但对时间的流逝已失去感觉,他甚至觉得眼前所做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为求登岸,他一径地拉开弩弦、上箭、放箭,反反复覆地重复着这三种动作,黑暗中,船上没有人出声,每个人都只是在将箭矢放向天际后,再往身后的箭筒里取来下一根,当箭筒里的箭矢用尽后,另一筒填满箭矢的箭筒再由身后的人补上,不知不觉间,江面上气味渐渐地变了,夜风携来了血腥的味道,更加刺激着他们没命地朝岸上的敌军放箭。
随着船舰的持续前进,岸边敌军的火光愈来愈明亮,敌军的身影也愈来愈清晰,站在船头的斥侯大声向他回报。
「燕将军,我军各船舰要登岸了!」
「命各船舰架出登岸板准备抢滩!」燕子楼高举起一掌,扯开了喉咙疾喝,「各船舰强盾伍与箭伍上前开道,重装骑兵执长矛紧随其后,步兵伍配大连陌刀待机冲锋!」
命所有船舰皆漆成墨色,借着夜色的掩护,在燕子楼与九江城岸上守军展开殊死战时,乐浪与余丹波早已率两批中路正军自敌军疏于巡守处登岸,军容壮盛的两批军伍,沉默无声地一壁在黑暗中疾走。
不约而同地,位在两处的乐浪与余丹波,在远处的天际遭染红之时,齐抬首朝那火光之处一望,而后,他们各自抬高了掌心往前用力一挥,命大军加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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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杨军位于下游、中游的军伍不同,不采夜袭敌岸策略的女娲营,所捡选进攻敌岸的时刻,是在次日日正当空的正午。
岸上的整支大军异常沉默。
负责筹划女娲营进攻战略的辛渡,已于数日前召来营中所有军伍的将军,分别将任务与进攻所需的装备提出,按辛渡所提的时限,军中负责此任务的兵部,已将登岸及登岸后所需装备备妥并运至战船上,现下所有战船皆停栖在岸边,就待大军登船,可岸上却依然无人有丝毫动作。
在大军集合前,听说,领军的骠骑将军闵禄,似在营中逮了个对女娲营进攻巴陵怀有他见的百夫长,原本众人不解,不过只是个小小百夫长,怎会让闵禄大怒?再探听清楚些,原来是在辛渡公布战略后,军中众将军不敢不遵从辛渡之意,可受了命的前将军箭伍里头的一名百夫长,不顾上司前将军万业的劝止,对辛渡只求时效不顾敌军百姓性命的作法大表反对,消息传至辛渡耳里,为人阴沉的辛渡并无任何反应,可闵禄就不同了。
正午的日光将江水照耀得波光粼粼,点点水光都映照在罗列在岸边的士兵脸上,在这紧窒的气息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遭捆的百夫长,在数名士兵的拉扯下,被推至大军前,来到站在岸边的闵禄身后。
面向江水的闵禄,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端详了被押跪在地的百夫长一会,蓦然抽出配在腰际的陌刀,刀光一闪,一滩热血,静洒在岸边的沙滩上,落在沙泥上的鲜血,很快就遭带有湿意的河沙所吸收,可自颈部遭闵禄一刀两断的百夫长,却无人敢前去替他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