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阮冬妮母女回到居住的公寓大楼后,他二话不说地抱起仍昏昏沉沉的阮芷芸走进大楼里。
阮冬妮赶紧跟在他身旁,替他按下电梯。
一直到进入主卧室,将阮芷芸安置于床上后,正准备起身的卓斐然冷不提防地被扯住了手臂,跟着「哇」地一声,一股腥臭的酸水猛然往他陶前倾吐。
见状,他下意识地皱眉,却没推开昏沉不觉的肇事者。
阮冬妮惊愣了下,随即奔进浴室取来一条毛巾,接过阮芷芸半仰的身体替她擦着脸颊。
稍作处理之后,她转向卓斐然,难得地表露出内心的情绪,带着深深的歉意一连迭声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她无措地看着他一身的污秽狼狈,直觉地伸出手替他擦拭胸前的污渍。
只是,不管她再怎么擦拭,那酸臭的味道与碍眼的黄渍依然去除不掉,她的眼神不自觉地露出几许懊恼,还有着那么一点稀有的慌张。
「别擦了。」静静看着她好一会,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阻止她的动作。这件事不应该由她来做,更不应该是她来面对、处理这样糟糕的情况,真正应该感到抱歉的是她的母亲,而不是她。
他相信这不是第一次她面对这样烂醉的母亲,那时候的她多大?现在的她也不过才十六岁呀!无法抑制地,他为她感到怜疼,也感到忿怒。
「我自己清理就行了,妳这里有没有可以让我替换的衣服?」
因为极力控制着情绪,他的声音有点紧绷,脸部线条也显得冷硬。今晚大概是他二十八年来的生命中最教他生气发火的一次。
阮冬妮呆愣了一瞬,有些反应不过来,她没忽略积聚在他眼底的忿怒,她以为他会发脾气,可他没有。换成是她,她不以为自己会有这么好的修养,八成会皱着眉二话不说地转身离开,没有人会耐得住这么倒霉的事,不是吗?
「呃……我父亲的衣服你应该穿得下。」稍稍回过神后,她赶紧走到衣橱前翻出一件衬衫和长裤递给他。「外面还有另外一套卫浴。」
接过衣物后,他看了床上的阮芷芸一眼。「妳不必招呼我,妳母亲也需要妳帮她清理一番。」说完,他越过她走出房间。
床上的呻吟声很快地拉回她的注意力,她轻轻地、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开始每回母亲喝醉后一贯的处理程序。
待阮冬妮忙完走出房间时,卓斐然已经一身清爽地等在客厅里,倚着壁橱站立着。
她走近他,心里觉得很过意不去,半垂着眼思索着该怎么跟他道歉及道谢。
「呃……那个,先生……」她的双手不自觉地互绞着,眼睛盯着他赤裸的大脚掌和露出一小截的脚陉,长裤显然短了些。
「我叫卓斐然,和妳父亲很熟,妳可以叫我一声卓大哥。」他在她犹豫着不知该说什么时开口道,然后自皮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至她眼前。「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手机号码,下次再发生这种事情可以打电话给我,妳一个女孩子深夜出门太危险了。」
对于自己难得的好心,他已经不想去深究原因。
是不舍,也是心疼吧。与她也算有那么一丁点关系,她还小,不该承受这些,而他无法不管她。
她只抬眼看了一下,并没接过名片。「我想……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淡淡地笑了笑。
卓斐然忍不住皱眉,气恼地伸手抓住她的小手,坚决地将名片放在她手心里,沉声道:「不管妳再怎么早熟,妳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孩,开口请人帮助没什么大不了,不要逞强!」
阮冬妮注意到了他隐隐散发的怒意,微愣地抬起脸瞅着他。他很高,她得仰着脸看他,近距离之下,他的脸庞是那么地刚硬沉着且严肃,镜片下的眼瞳是两潭固执深黝的黑洞。
随即,她微微恼怒起来,惯常没有表情的脸兴起了一丝叛逆,她昂着脸,圆瞠着眸与他对视。
「我没有逞强!」
她讨厌他一再地提及她的年纪,十六岁又怎么样?她可以照顾自己、照顾母亲,也一直做得很好。而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凭什么管她那么多!
一丝惊讶闪过卓斐然眼瞳,他微微挑高一眉瞅着她,没想到自己竟能激起她的情绪。她静默倔强的表情为她白皙美丽的脸庞添了些许生气,不再显得那么漠然飘忽。
见他没有松手的意思,她开始挣动了起来,想甩脱他箝住她手腕的大掌,却怎么也甩不开。
「你放手!」声音不若往常那么平稳。
他的眼眸紧锁着她,非但没有放开,还忽然一把将她拉向前。
「要我放手可以。」他的声音不自觉和缓下来。「但妳得答应我收下这张名片,留着它对妳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必要时,总用得上。」他几乎是劝着她了,语调和神态却不自在地带着一丝紧绷。他不懂得如何哄一个小女孩听话。
阮冬妮微微怔了下,他的眼神仍然固执地盯住她,却少了方才的霸气和专断,令她不自觉地服从,呆呆地任他执起她的手,将名片重新搁回她手上,然后缓缓地以自己的大掌包覆住她的手,让名片牢牢地贴握在她掌心里。
「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妳都可以打电话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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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终究没打电话给他,即使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这一天,放学回家后,客厅里空无一人。她习惯性地走到母亲的卧室里看一下,房间整理得很整齐,一样没看到人影。她并不以为意,母亲偶尔有事会出门,但一定都会在晚餐前回来。
先洗好澡做功课的她,一直到肚子饿得受不了时,才抬眼看了下时钟。
七点半,已经超过平常晚餐的时间。
她只得到厨房先找东西填肚子,这才发现饭厅里已摆着几道丰盛的菜肴,而且都是她最爱吃的。
她吞了吞口水,忍住想动筷子的欲望,想等母亲回来再一起享用。于是嚼了几片饼干,喝了一杯果汁,稍稍止住饥饿感后,才又回客厅里看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阮冬妮再次自书本里抬起头时,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了。
她讶异地盯着时钟看,以往母亲如果在晚餐前赶不回来时,总会打个电话告诉她,但今天,她竟然一通电话也没打!既然都已经准备好晚餐了,她有什么事非得急着这个时间处理?
愈想愈困惑的她,忍不住拨了母亲的手机号码--
「很抱歉,这个门号已经取消,请查明后再拨!」
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语音内容,她以为是自己拨错了号码,于是又重拨了一次。然而,得到的还是同样的响应。
放下话筒后,她呆呆地怔了好半晌,不相信会发生这种事。母亲如果要换手机门号,应该会告诉她一声才对呀。
不知怎地,她的心莫名地慌了起来,连续又拨了两通电话,绿萍阿姨和出版社的编辑小姐都说好几天没跟母亲联络了,唯一的可能只剩下她那总是「忙碌」的父亲。
正犹豫着该不该找他时,电话铃声却于此时突然响起,她惊跳了下,随即抓起话筒。
「喂!」
「冬妮吗?我是爸爸,妳妈妈在吗?」话筒里传来邵明远的声音。
刚听到是他,她多少感觉松了一口气,不必为了要不要打电话给他而踌躇难决。可随后他的问话,却教她一颗心更加感到不安,母亲没和父亲在一起,那么,她会去哪里呢?
「她不在,你找她有事吗?」
「也没什么……」语气里有些欲言又止。「妳妈妈她,给我留了一通简讯,我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想跟她确认一下。」
沉浸于自己思绪中的阮冬妮,没留意到他话中略带保留的语气,只淡淡地回了句:「如果没其它事,我要挂电话了。」她现在心里想的都是母亲现在人在哪里,实在没心思去理会他。
话筒那端静默了会,她皱了皱眉,没等他响应,径自挂断电话。
所有母亲可能联络的人都不知道她的行踪,实在太古怪了!母亲的朋友不多,又因着自己敏感且不欲为外人知的身分,所以从不与人太过接近,她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以询问。
坐不住的她,站起身在屋里踅来踅去,不自觉地走到阮芷芸的房间门口,视线不经心地往房内瞥了一眼,正想转过身再走回客厅时,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倏然窜过她脑子,她很快地又回头望着整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房间。
母亲是个有洁癖的人,总是把家里打理得非常整洁……但是,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母亲的房间似乎变得太过空旷了,像是少了什么东西似……
忽然问,她瞪大眼眸,惊疑不定地冲进房里,摆在床头柜的书本全不见了,只留下几帧与她的合照,而梳妆台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她看到了桌上躺着一封雪白的信,彷佛在向她昭告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