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她虽然轻幽冷淡,却仍带着温驯,而现在,她的冷淡是带着攻击性的,性情显然有了变化,该是阮芷芸的遗弃对她造成的影响吧。
「冬妮,关于妳母亲的事,我能体会妳的心情。」他实在不擅长安慰别人,一张脸像在处理公事般那样正经严肃。「但是,这已经成为事实了,妳不应该让自己的生活因此而混乱。」
「你知道什么!」她恼怒地瞪他一眼,浑身像刺猬般怒张着防备。
「这封信里面说的应该已经够多了。」他朝她扬了扬手上的信纸。「加上妳父亲告诉我的,我想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瞪了他一会,接着突地一跃向前,冷不防夺走他手上的信,忿忿地将之撕成碎片。
卓斐然浓眉紧蹙,他从没见过她如此激烈的情绪反应,是刺激太大了吗?
撕完信后,她又抬眼怒瞪向他,火气飙燃地大声说:「这里没有你的事,请你离开!」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任她发泄怒气,高大的身材不动如山地杵在她眼前。
阮冬妮气极,突然控制不住地伸出手推着他。「你走!你走!谁要你多管闲事!」死命地想将他推出她的房间、推出大门外。
然而,不管她再怎么用力,他仍是动也不动地。满腔的挫折让她蓦然红了眼眶,她的母亲不要她了,她的父亲在这个时候竟还派个不相干的人来看她,她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一刻,所有的伤心、忿怒和委屈霎时一股脑儿全涌上心坎,她不自觉地握拳搥打着他,像要发泄什么似的,拳落如雨点。
而他,任她发泄着,镜片后的黑眸又深又沉,她的搥打在他身上并不足以造成疼痛,反倒是她伤心难过的表情,意外地教他的胸口猛然刺痛了下。
在他还没来得及分辨那突来的刺痛代表着什么时,他已经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拥在胸怀里,然后,他很快地发觉自己做了什么,并为此感到惊愕不已。
意外地,她并没推开他。
他宽大的胸膛温暖而厚实,带给她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记忆中,她不曾被如此全心用力地拥抱过,她的父亲不曾;多年来相依的母亲也不曾,她最多只是揽住她、摸摸她的头,要她好好努力学琴学画、多看点书陶冶心性,努力成为一个美貌、聪慧与才能兼具的好女孩……
「妳……如果想哭的话,就好好哭一场吧,哭出来会舒服许多。」惊愕过后,卓斐然觉得自己必须说一些话,为自己不受控制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愣了一下,随即推开他的怀抱,神情平静无波地看着他说:
「我为什么要哭?有什么好哭的?」他的话提醒了她,不管她做什么、有什么样的情绪反应,都是多余的,哭泣又能改变什么?!
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他细细地观望着她,她的眼眶红红的,眸底却已恢复一片淡漠,微抿的唇显露着一丝倔强和凉薄的笑意,很淡很淡的笑意,像是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的样子,那张漂亮的洋娃娃脸也彷佛没有了温度似。
胸口的位置,又莫名隐隐抽痛了起来。他忽然生起一股冲动,想要伸手去碰触她的脸,随即他被自己的意念给吓了一跳,面对一个比他足足小了十二岁的女孩,他发现自己的心绪总不自觉地脱出他的控制。
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转移注意力,说:「别想太多了,我刚煮好一锅什锦粥,过来吃一些吧。」说完,人已走了开去。
阮冬妮呆立了一下,随后才缓缓地跟在他身后走进饭厅。
一眼瞧见干干净净的地板,她顿立不动,垂着眼问:「地板是你整理的吗?」
他点个头,替她盛上一碗还冒着烟的热粥。「别站着,坐下来吃吧。」
她听话地坐下,望着眼前色香味十足的热粥发呆,迟迟没动手。
「怎么了?妳不喜欢吗?」他在她对面坐下,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粥。「我想这两天妳应该没怎么进食,熬些热粥吃对妳比较好。」
她摇了摇头,没说什么,默默地吃起粥来。
吃到一半,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卓斐然手一伸,拿起就悬挂在他身旁壁面上的分机。
「喂……是,我是斐然,嗯……」他抬眼看向阮冬妮。「她很好,伯父你别担心,我会在这里陪着她,明天再亲自带她去上学,嗯……」挂断电话后,他看着她说:「是邵伯父打来的电话,他今天晚上没办法过来,明天他会去接妳下课,他有很多话要亲自跟妳说。」
阮冬妮没什么表情地垂着眼,好象不怎么在乎他所告知的事。
半晌后,她才抬眼看向他,问:「你和我爸爸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做这些事情?」她的口气有那么些不以为然。
他听出来了,下以为意地回答:「卓家和邵家是世交,我父亲和邵伯父也算是老朋友了,帮这一点小忙算不了什么。」
世交?那么他也是属于上流社会圈里的人物喽!
「你帮的是别人的家务事,不觉得奇怪吗?」虽然只有十六岁,心智早熟的她不以为像他这样家世背景的人会插手帮忙别人家隐晦难解的家务事。
他只是挑了挑眉。「妳是觉得我多管闲事吗?」
她轻轻地耸了下肩。「我只是觉得你不像是那种会插手管别人家务事的人。」
她的话教他心里猛然一震,然而训练有素的他,依旧是一脸的沉稳持重。
她说的一点也没错,他确实不是那种人,这一点他自己也很清楚,只是……为什么他还是忍不住插手管了呢?是因为她吗?
自从遇上她以后,他所做的事情一点也不像他原本的个性,他从来不是一个会管闲事的人,没想到会因为她,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自己的原则。
继续推究下去,为什么他会为了她而打破自己的原则?足因为同情、怜惜吗?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爱心!
「或许是因为我们有缘吧。」压下心里微微的烦躁,他平声静气地说。「多一个人关心妳……不好吗?!」
她愣了一下,本想回说不需要,但手里贴触着仍温热着的碗,还有舌蕾遗留的食物香味,一句话就这么梗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无法否认,有人关心、有人在乎的感觉是美好的、温暖的,也是此刻的她所需要的。
忽然想起自己方才恶劣的态度,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刚才……很对不起……」她从来不曾发过那么大的脾气,方才脱序的行为就像无知的小孩在耍赖般,任情绪嚣张肆虐,波及无辜的人。
母亲常教导她,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个世界并不是只为妳一个人运转而已,妳的忿伤或忿怒在别人眼里微渺得不足言道。
想起母亲说的话,她心里不禁又难过了起来,母亲说得没错,世界并不是只为她一个人运转而已,但是,她十六岁以前的生命却是绕着母亲而打转!
所以,当她就这么拋下她时,她无可避免地受到了伤害,而且伤得很深、很痛。
「没什么,我反而喜欢妳那样。」
卓斐然知道她为什么而道歉,但他其实不介意她发个脾气宣泄一番,她毕竟才十六岁,没有必要学大人一样强忍着什么,成为一个没有情绪的人,过早成熟未必是一件好事。
他的回答让她微感困惑地瞅着他,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还要再来一碗吗?」他问。
她摇摇头。
「那么,妳该去洗个澡,准备上床睡觉了。」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皱得像咸菜干的衣服。「明天早上我载妳去上学。」
她似已回复原来的乖驯,轻轻地点个头后,走出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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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后,阮冬妮洗好澡走出浴室,脚步迟疑地走到客厅。
卓斐然正坐在沙发椅上埋首于公事中,膝上放着一部笔记型计算机,长桌上还摊着一叠文件资料,卷起袖子的他,手指飞快如梭地在笔记型计算机上移动着,神情专注而认真。
她站在酒柜旁看着他,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叫他。刚才在洗澡时,她想了很多事情,也有些问题想问他。
最后,是他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有事吗?」他的视线停驻在她身上。她及肩的发微湿地垂覆,显得有些凌乱,穿著一身草莓睡衣的她,光着脚丫子,看起来稚嫩而脆弱,再教人无法怀疑她确实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女孩。
「我……」她走近了一两步,犹豫了一会儿后,抬眼望向他,问:「你知道我父亲打算怎么做吗?」
「他没告诉我。」他明白她想要知道的是什么。「不过,我想他应该会带妳回邵家大宅,那里有人可以照顾妳的生活起居。」
她的反应是立即蹙起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