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时娶妻了?我怎么不知道?」他当然知道她的「梦境」,因为那个梦境是他为她所做的秘术,他点燃符咒的同时,她已然在他膝上睡下,坠进了一场幻境,一场他要她好好看着失去他,对她而言是否仍是如此无关痛痒的幻境。
「你明明娶了!你还陪她一块作画,还在她耳边吹气,还跟她说好多好多情话,而且她还怀了你的孩子,男的要叫月青衣,女的要叫月绯衣……还凶我,要我跟她道歉,还、还……哇呜——」「还」不下去,她委屈哭了,身子还在他怀里,双臂把他抱得好紧,生怕只要少一些力道,他就会不见。
她哭到发抖,肩膀颤着,不住抽泣,声音含糊可怜,好几句都变成自言自语,分不清她到底是要抱怨,还是要哭诉。
「你对她好好,眼睛里面只有她一个人,都不肯看我……你明明说喜欢我的,可是你对她更好……我被鱼刺梗到、被碎碗片扎伤脚、被爷爷骂、我躲着哭,你也不安慰我、不来找我,你整个人整颗心都变成她的……你都不理睬我了——」她在他身上忿忿抹泪抹鼻涕。
「喔?我这么坏?」
「我的喉疼,脚也好疼,我一直拿不出碎碗片,满脚都是血,还找不到府门逃出去,我冻得在花丛里哭,你却在暖烘烘的饭厅里替她剥虾壳!」可恶得令人发指,恶劣得令人不满,过分得令人咬牙——
「好好,不哭、不哭,那是梦而已,你睡着了,作了恶梦,在梦里我是个浑蛋,现在梦醒了,我还在你身边没走,没有梅香、你的脚上也没有伤,我更没有不理睬你,是不?」他软调安抚。
原先这场梦境还会更长,可是他一见到她的眼泪就心软,甚至她一开始在梦境里看到他成亲那一幕整个人愣得无法动弹时,他便于心不忍想结束秘术,他不愿在她脸上看到一丁半点的委屈,可是他又被她的驽钝给气得内伤,最后决定咬紧牙,让她在幻境里好好看清楚她对他的感情,但最终仍是在她落泪时投降,将她唤醒。
「我分不出来现在是不是还在梦里,说不定我再醒来,就会看到你挽着梅香的手,从我面前走过去……那才是真的吧……」她眼神有些涣散飘忽,仿佛惺忪未醒,深刻的恐惧烙在眸底,才刚被他擦干的眼泪又重新蓄满溃决。
他的秘术确实会让人陷入真实与幻境无法厘清的茫然,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醒来了也不一定是真醒,以为自己从梦里挣脱,殊不知根本就是踩进另一场虚境的开始。但——
他此刻多痛恨自己用错了方法,他应该多花几个十年也不喊苦,为难自己也好过为难她。
他扎实地吻住她,撬开她的牙关,狠狠吻痛了她,她疼得想挣扎,他箝制不让她退缩,她只能反咬他窜进唇里的舌,逼他离开她,他却不在意让她咬破唇舌,血腥味蔓延着,她尝到咸腥味,忽略了他一只长指在她背脊后头画起无形的符。
符一画完,她安静了下来,所有不安完全抽离脑子,放软身子,完全依靠在他身上,他的吻变得温柔,但仍是缠绵香腻,他教着她追逐他的舌,教着她吮舔他的唇,她环在他身后的十指揪紧他的衣裳,他温热的唇游移到她的颈,吻住她的脉动,她的心跳不减反增,当他在她肤上吸吮出樱色的痕印,她就禁不住抽息,胸口怦怦直跳,觉得热气将她密密笼罩,她溢出浅浅呻吟,也学着他吻她的方式,将嫩唇印在他额心及颊边。
他吮着她的耳珠子,发丝弄痒她的肩颈,说道。
「瞧,我还在,没有消失不见,所以我不是梦。我怀里不会有第二个女人,因为你一直霸占在那里,从来没有离开过。」
月下迷迷蒙蒙半睁着媚眸,她的柔荑已经攀住他的颈子,长长的发,交缠着两人,她无法应答,只是沉醉在他的气息里。
「可是,如果你把我推开,让我不得不接受另一个女人,那么,也许我会变成你梦里那位斐知画,捧着你不屑要的感情,去给要它的人。」现在正是软硬兼施的大好时机,成与败,端看这一回了,拿可怜当威胁,看她如何回应。
月下宛如被迎面泼来冷水,浇熄浑身上下的激情火焰,她强硬将那个正拿她耳珠子当甜糖含吮的男人推开,喘吁吁瞪他吠他。
「你敢?你敢!你敢?!」她吼着,瞧见他认真看着她推摊在他胸膛的双手,她又赶忙抱回他脖子上。「这个不算!这不是要推开你!不算数,你听到了没有!」
「你在我耳边吼得如此响亮,要没听到很难。」她的嘴都贴在他耳上了,每个字都很清楚,还有余音缭绕呢。「可是月下,你要我如何是好呢?我不可能一辈子不娶妻,我总有一天必须在所有求亲图里挑一个——」
她慌乱塞给他一幅卷轴,被他吻红的唇噘得很倔气。
「我不允许你喜欢梅香!不允许你喜欢任何女人!你所有的求亲图都不可以答允,只有这一幅,你自个儿去找画里姑娘的长辈提亲!遇到任何刁难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去!」
第十章
刁难,这两字单纯只用在月下身上才会发生的麻烦事。
当斐知画带着月下塞来的画卷,向画里姑娘的长辈提亲,非但没有得到刁难,反而让长辈以为他在说笑,还关心地不断向他询问,「你确定要娶她吗?」
「再肯定不过。」
女方长辈一脸为难,「你知道……你有更好的选择。」摆明不觉得自家闺女配得上他。
「不会有更好的,我就要她。」
「呃……你再考虑几天吧?」这是攸关终身幸福,不能胡乱玩玩。
「我已经考虑了十几年,够长了。」
女方长辈——月士贤拧着眉心,似乎觉得斐知画给了一个无法解决的天大难题。
「知画,你也明白的,师父没有要逼你娶月下这丫头,也不认为你非得娶她才能继承月家一切,我老早就打算将月家衣钵传给你,这个决定没要委屈你,你不用自个儿挖坑跳,放弃更多美好的女人……」要叫他把月下嫁给斐知画?!那他得贴多少嫁妆才对得起斐知画呀?!
「我想娶她也不是为了月家衣钵。」
「那你又何必……」头好痛。
「我喜欢她,想爱她,就这么简单。」
斐知画单纯的理由让月士贤吓到。虽然他老早就觉得斐知画对月下宠溺过头,但他也一直说服自己那是因为斐知画对任何人都好,不单单只对月下好,他没有非分之想,所以亲耳听到斐知画说出来,他还是被吓得呆若木鸡。
「可是月下那丫头不喜欢你呀!」
「是她让我来提亲的。您也知道,姑娘家脸皮薄,没勇气向您开口。」
「脸皮薄?你说的那个人是我家孙女吗?」落差太大了吧……
「千真万确是月下,不信,您唤她出来问问。但师父,若月下也央求您同意婚事,希望您别为难我们。」
「这……小俩口情投意合当然是好事……只是……知画,你是不是被我家月下给『怎么样了』,所以不得不娶她?」月士贤突然想到这个令他汗颜的可能性,足以解释斐知画为何认命要娶月下,前头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想保住他老人家的颜面。
斐知画唇角含笑,决定让师父误会下去,高深莫测地不答腔。
「怎么样了」这四字,可是包含许多意思,可以解释为师父眼下误解的那种暧昧关系,当然也可以解释为他被月下搞得意乱情迷,无法自拔,所以他不算说谎,充其量只是误导老人家的想法罢了。
「果然是这样……是师父教孙无方……是师父对不起你……师父没想到会养出这么风骚不知耻的孩子,更没想到她竟然……」月家之耻、月家之耻呀!月士贤几乎要掉几颗老人泪来泣诉自己养孙不当。
「师父切莫自责,这事儿要解决也不难,就是尽早让我和月下成亲。」打蛇随棍上。
「知画,委屈你了……」一个好好的少年郎就被他教养出来的坏孩子给玷辱了……呜,老泪纵横。
「不委屈。」当然不委屈,他求之不得呀!
「你真是好孩子,到这种时候还在替月下说话……」呜呜。「你放心,师父会用最短的时间办好婚事,让你和月下名正言顺……」
当天晚上,月下就被月士贤揪着耳朵,拖到画房去好生训斥一个多时辰,要她乖、要她要听夫婿的话、要她学着当个好媳妇儿、要她别丢了月家的睑、要她以夫为天、要她一大堆拉里拉杂学东学西,念得她耳朵长茧,也让她对于 「高攀」斐知画这件事感到全盘皆错。
她失声尖叫,从画房逃了出去,又怯懦地躲起来了,一如她每一回每一回逃避现实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