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长大了,这幅画也该长大才是。」呵。
方才执笔发愣许久的她,知道自己要画什么了。
一个现在的斐知画和一个现在的月下。
「以后再画三十岁的斐知画和二十七岁半的月下;再过十年,画四十岁的斐知画和三十七岁半的月下:再十年,五十岁的斐知画,胡子都斑白了吧?笑起来眼角也有纹路了,四十七岁半的月下……还是年轻美丽,最多只有一两根白头发;然后六十岁的斐知画……」
从年少画到年老,每跨过一个年岁,就让画里的人跟着他们一块长大,这感觉也挺不差的。
不过她只开心了片刻,又突地收起笑。
「……不对,过几年,他身边就有了媳妇儿,没有位置填我,三十岁的斐知画旁边是另一个二十七岁的姑娘——」四十岁、五十岁、六十岁……一块变老的人,都不是她。
这个认知,让月下心里有些不畅快,握笔的手紧了紧。
「还有什么好画的,以后让他跟他的媳妇儿一块画好了!」她愤嗔地丢开毫笔,强迫自己离开画桌,将身子摔向一旁的软榻,脸蛋埋在枕间。
反正以后画的另一边,不会是她……
为什么她会这么讨厌这个念头?讨厌到光去揣想,就泛起头疼……
「如果我叫他不许娶,他应该会听我的话吧?」她五指揪着枕巾,傻傻看着指节自言自语,「他一定会。了不起在他面前流几滴泪,他就心软了……他说过喜欢我的,还作不作数?」
可是她总是跟他说讨厌他,再有耐心的人也会被磨光磨透吧……
「斐知画,不准你娶别人。」她伸直指,用力戳着枕面,将它当成斐知画的胸口,恶霸又任性地命令。「为什么——他一定会这样问。我就回他——因为……因为我不喜欢你娶,你就不许娶!因为……那画里另一半的位置,是我的。」
她抿抿嘴,觉得自己的行径很愚蠢。自己跟自己在对什么话呀?!像个傻子似的……
「干脆将那幅画给撕了算了,这样我就不会胡思乱想吧。」
也不用看到那幅好久之前的画作而觉得心里失落。
咬了唇,下定决心,她自软榻上爬起,拖着有些沉的脚步,回到画前,看着画里的他与她,他没太多表情,她却笑得好甜。
双手只要上下一拉开,画纸就能轻易撕裂为两半,将画里两人分离,可是……
「要是撕开,画里的两个人就孤单了,不是吗?」这么一想,又舍不得了。
「好吧,在你找到画里另一个姑娘之前,我先勉强跟你摆在一块好了,等她补上另边位置后,再把画撕开,你归你,我归我,反正你不孤单,有人陪了,多我少我也没什么差别,撕掉画之后,你也无话可说吧。至于我的话……已经孤单那么久了,似乎也早有准备,应该不会太难熬才是……」
虽然口气说得很阑珊,最后她却找了师傅将这幅将来要撕掉的画给裱褙起来,挂在画房墙上。
她时常看着画,幽幽叹气兼发呆。
「到底是怎么回事?天香心情差到无法动笔写文,你也跟着在情绪低落什么?」曲无漪翻着一叠没动过的画纸,就知道月下这些天又没画图了。
「曲爷,我没有情绪低落,只是不知道要画什么,最近没特别想画的。」她无趣地打个呵欠。她心情确定不太好,因为从上回找爷爷探问斐知画挑的媳妇儿是谁,又爆发她拖着斐知画到床上去狠狠蹂躏的丑事之后,一个月来,她没办法回月家讨挨揍,没想到斐知画竟然也没送来半点消息,那她那天对他上下其手,他都无动于衷吗?他都不会逼她给个解释或道歉吗?好歹……也该来见她,指责她也行嘛。
都不出现,算什么呢?
「画春宫图的画师除了男女交缠之外还能画什么?」曲无漪嗤笑。
「老是画那些也很无趣,有些腻哩。」不是床就是桌,再不然秋千、草皮、水池、马背也都画过了,找不到新奇的欢好之地。「以往有天香写的文字,我还能照着她写的来画,现在天香不写了,害我也发懒起来。」月下半趴在桌上,又是叹气,身子随着心境的沉重而显得好佣懒。
「不然你请主子允你和天香一块出府去散散心,顺便安慰安慰天香。你们都是女孩子,有些私密话比较能私下聊,你看如何?」曲练提议。
「好呀,这主意不错……我想去金雁城的梅庄赏牡丹!」月下也觉得自己要找些事做,才能驱赶盘旋在脑子里的紊乱思绪。
对!她应该要好好放松心情,去赏花!
对!把斐知画扫出去脑海!
对对!她一直很想画一幅缀满牡丹花瓣的秘戏图……虽然斐知画绘的牡丹比她美,若叫他一块上梅庄,就可以她画人物、他画牡丹,两具交相缠绵的男女,漫天轻撒的牡丹娇瓣……
不对不对!赶快把脑子里浮现的斐知画笑脸给挥掉,他个把月都不出现,现在跃出来做什么!讨厌死了——
「梅庄?」有些熟悉的字眼,曲无漪在想着这两字曾经在哪听过,但一时之间还真记不住,最后还是靠曲练提醒。
「主子,梅庄当中有一名主子就是去年上曲府跟你抢亲的那男人。」
「喔——就是想来抢我娶错的那个媳妇儿的梅庄?」他想起来去年那名强撑着惺忪睡眼上曲府和他咆哮的男人。
「是。」
「原来是曾经结了梁子的梅庄。」曲无漪倒也没太大的反应,因为最终他与梅庄要抢的人,压根不是同一个,有啥好争的?他淡淡喝着茶,「好,月下,你要上梅庄就去吧,有办法的话,让天香宽心些,看能不能逗她笑。曲练,拿张银票给月下,让她们两个好好去玩。」
「是。」
「谢曲爷!」这种时候谄媚点准没错。
银票到手,面额五千两,足够让两个小姑娘上梅庄赏花赏上百来回,还有找零呢。
「曲爷出手真大方。」即使这番话是在曲无漪背后悄悄说,月下也一定要夸奖夸奖曲无漪,给钱真干净俐落。
「主子对你们本来就不吝啬,尤其对天香,都快将她捧成曲府里的小主子了。」曲练替月下及天香备好马车,一篓甜品糕点和水果也搁在车厢,怕她们沿途犯饿。「等会厨娘还会拿来一锅八宝甜汤和人参鸡汤。还缺什么?」
「够了啦,练哥,五千两够让我与天香买下金雁城所有市集卖的食物了,就先这样吧,饿了我们会自己找吃的。」真把她们当孩子呀?可是……真像担心孩子出远门的爹娘,千叮咛万嘱咐,反覆交代着同样的话也不腻。
「主子说,五千两不够的话,回府再来同我领,花多少给多少。」曲练完全不知道在月下眼里,他已经被她换上了婆妈的大花衫,成了涂着一嘴朱红,正擦腰叨叨念念的管事婆了。
「明白明白。」她不会替曲爷省什么钱的。「天香呢?」
「主子去揪她出来了。成天只会窝在那男人睡过的床上,等生菇呀?」曲练也只能失笑摇头。
「那叫为情所困。」听过天香故事的月下已经先摸来篮子里一颗橘子在剥。
「那种姑娘家的用辞,我不懂,只觉得天香可怜。」
「练哥,你找个人去爱,就会懂了。」好酸——酸得够劲,酸中又带甜。月下一口一片橘瓣,觉得它的味道有些像爱情。
「我还嫌生活不够忙吗?找个人来爱,把自己搞得更累?算了吧。」光瞧三个前车之监,一是天香,二是曲无漪,三是斐知画,他就觉得以后挑媳妇儿还是找个媒婆随便牵条红线就好,省得劳心劳力烦恼这些。
「爱情来的时候,你怎么推怎么挡也没辙。月老是很恶劣的,死要把这个男人绑上这个女人,谁也无法改变,就算你先认识她,而且很喜欢她,只要小指的红线不是缠在她身上,什么也没用。」
「你听起来也像为情所困呀。」那番话像感叹。
「胡说八道!我又没有情人,有谁能困住我?」月下白了他一眼,清冷地一哼。
「斐知画的心意全被你当成狼心狗肺了?」
「关斐知画什么事了?」提到这个人名,几乎又打坏她好不容易建筑起来的好心情。
「是是是,不关他的事。」所以他才说嘛,何必找个人来爱,把自己的心呀肝的全掏出来,还被人视为粪土,可怜可叹……斐知画这个教训,他会牢记在心的,活生生血淋淋的惨例呀。
「主子过来了,月下,你先上去吧。」
「好。」
曲练帮助月下上了马车,曲无漪那方也扛抱着包着一团棉被的天香出来,直接将人放进车厢。
曲府主仆挥手欢送马车远去。
「好好去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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