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老婆婆远去的背影,那位姑娘眼中蓦然闪过一丝莫名的悲哀。
她静静地坐在房中,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悄悄溜进她脑海;等到她察觉自己又想起这些不愉快的回忆时,早已是泪痕满面。
她很快地拭去泪水,回复一脸淡漠的神情,静坐着等待老婆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老妇人回来了——自己一个人回来。
“没有人愿意来看诊,是不是?”那位姑娘平静异常地说,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已心里有数。
她早就明白,城里的人一向视她若鬼魁精怪,避之惟恐不及,谁愿意接近她?
“小姐……”
“别再说了,你下去休息吧。”她面无表情的挥退那个老婆婆。
邵婆婆又看了那位姑娘淡漠异常的神情一眼,叹息着离去。
那位姑娘依旧沉静地坐着,纤柔秀丽的眉宇之间微微透露一段轻郁的愁思。
许多事情……是她无法决定的,但她的生命,却因此而背负上无尽的痛苦和罪恶。
她的生命,原就来自错误。
* * * * * * * *
自从那一次邂逅之后,那名女子的倩影便一直萦绕在应君衡心中,而他夜夜遭受折磨的情况,则愈发严重。
他的形容越来越憔悴削瘦,整个祯王府因此而笼罩在一股愁云之下。
彦文、彦武二兄弟便不由分说地架着应君衡,往东郊去寻求帮助。
“真是的,连你们两个也信老道士的无稽之谈!
在前往东郊的路上,应君衡不以为然地说,似乎对此行不甚乐意。
这些日子以来,他虽然倍受妖邪作祟之苦,身体甚为虚弱,却还是嘴硬得很;对于彦文、彦武硬是将他架到东郊的行为,相当不悦。
“宁可信其有嘛!君衡。”相貌俊美斯文的彦文微笑的说,对应君衡的奚落不以为杵。
“你们相信也就罢了,何必拉我走这一趟。”
“喂!你怎么这样说话,我们可是为了你好那!”彦武不平地嚷声抗议。“真是狗咬吕洞宾。”
彦文和彦武二兄弟的年纪虽略小于应君衡,但因从小一起玩闹惯了,私底下说起话来倒也是没大没小的,毫无忌讳。
“喔,这么说是我不识好人心了?那可真感谢你们啊,两位大好人。”应君衡以充满讥讽的口吻说道。
“你……”坐在马上的彦武气得差点跳脚。
温雅的彦文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没关系,你现在尽管嘴硬没关系,等治好了你的症状,看你怎么谢我们!”彦武不服气地说道。
应君衡没有答腔,深凝的神情若有所思。
许久之后,他淡淡的说了一句——
“如果还有那个机会的话。”
虽然嘴上不说,也不像彦文他们那样急着寻找解救自己的方法,但他心里却很明白,他的生命……大概也有限了……
“你又说这什么话?”
彦武一语未了,只听得一直缄默的彦文慢慢的开口说道:“也许吧,虽然我们硬是强迫你来此求助于九公主,但老实说,九公主到底有没有办法救你,我也不敢确定……万一真的回天乏术……”他说到这里,蓦然沉默了,一抹淡淡的愁伤蒙上眼眸。“……我们就来生再做兄弟吧。”
应君衡闻言,看着彦文,优美的唇角有着一丝淡然的笑意,似乎对于他的话表示不认同。
“你们……”彦武看他们这个样子,心中也不免伤感,只是嘴里仍然说着:“你们怎么都这么悲观,这样哪里像个男子汉?真是笑死人了!都还没试,怎么就知道事情不成功,还说出这一堆丧气话!”
彦文笑了一笑,“你说的是,我们总得先试一试哪!”他说着,转向应君衡说道:“兄弟,在听天命之前,我们先尽人事吧,”
应君衡点了点头,随着他们二兄弟快马加鞭,向东郊急驰而去。
但这么做真的有意义吗?虽然他愿意接受彦文、彦武兄弟的好意,可心中却也不禁如此想道。
如今的处境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四处窜求生门一般,他有一种悲哀的感觉。为何非得这么做不可呢?
从来不是妄有轻生意念的人,但在长期倍受妖邪作崇之下,不知为何,他的求生意念日渐淡了……
也许死了倒轻松,他想。
他们来到一幢古宅之外,停了下来。
根据王爷探查的结果,眼前这座阴沉古宅就是九公主的居处了。
只见这座古宅果然阴沉得可以——
一排枯败的桑拓如篱笆一般,参差零落的圈围住居中的屋檐,墙壁间攀满了薜荔藤萝之类的葛蔓。
那些葛蔓绕柱垂檐、四处蔓生,或飘垂如翠带佛风,或纠结若葛绳盘石,衬托得整栋屋宇如荒屋似的。
庭院里,荒草乱石、残榛断梗,乔木佳花无几,倒是葛藤蔓生了一地。
整个古宅看起来是一片荒芜的绿,是一片阴冷的凄凉。
“我的天啊,九公主就住在这个地方?”彦武见到这种景象,忍不住惊叹出声。“这种地方可以住人吗?天啊!活像鬼屋似的……”
“彦武,不要胡说。”彦文连忙制止他的口无遮拦,不许他失礼。
这栋古宅的大门是两片合在一起的残破木板,衰败一如两旁的篱笆。
门板上挂着一块木匾,依稀可见匾上题着三个模糊的字——“泣芜居”。
彦文走向前去叫门。
“请问有人在吗?
过了片刻,没有人回应,彦文正欲再次高声询问,只听得彦武咕哝地唠叨着:“我就不相信这种地方会有人住!真的就像鬼屋一样嘛,仿佛随时都会有鬼出现似的……”
一语未了,门板咿呀一声地开了,从门后探出一颗头颅来——
白发披散,一脸皱如风干橘皮,两只老眼深陷无神,干枯的眼眶中似乎还散发着幽幽磷光……
“鬼呀!”彦武抑制不住地放声尖叫,壮硕的身子不禁跟跄后退,几欲仆倒。
“看清楚,只是一个老婆婆。”应君衡跃下马背,见彦武吓成那样,好笑地扶了他一把。
彦武得到应君衡的支撑,定睛一着,这才明白门后之人果然只是一个白发苍颜的老妇人。
“呼,吓我一大跳。”彦武放心地叮了一口气,拍拍自已的胸口压惊。
“真是失礼。”彦文白了他一眼,这才转向那个老婆婆说道:“很抱歉,冒昧造访,请问九公主在吗?”
老婆婆死鱼一般的眼睛盯着眼前的三位来人,面无表情,也不答腔。
许久之后,她缓缓地开口,嗓音沙哑而低沉,仿佛来自地府的声音。
“你们是谁?”
“我们是祯王府的人,今日来此,乃有一事相求于九公主。”彦文表明身分顺便说明来意。
老婆婆沉默半晌,说得一句:“暂候。”便转身人内,门也随之阖上。
“这老婆婆是谁呀!怪里怪气的。”
“彦武,你又在无礼了。”彦文不悦地责备他。
“本来就是嘛!”彦武不服气地继续咕哝:“我看那个九公主,一定也是怪人一个……”
“你……”
彦文正想说些什么,门倏然又开启了。
“小姐请你们进去。”老婆婆语调平板地说道,然后迳自转身而去。
他们三人连忙随后进人。
行经庭院的时候,四周无风,和煦的太阳也高悬于空,但他们却不由自主地感受到一阵阵的阴冷。
在这个荒芜的院落里,四处透露着阴沉的气息;似乎连午后的阳光,也带着寒意……
好不容易走过这庭院,老婆婆将他们带到更形诡异的古屋前,安排他们在回廊上坐下。
“什么?居然叫我们坐在外面走道上!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吗?”这栋古屋诡异阴沉的气氛确实吓到了彦武,但面对这样的待遇之时,他却也是勇敢的表示出不甘受辱之意。“我们好歹也是祯王府的人……”
“彦武,不得无礼。”彦文阻断了彦武的牢骚。“对方是公主之尊、非同小可,容不得我们冒犯,乖乖坐下吧!”他低声训斥,拉着彦武在回廊上的蒲团坐下。
应君衡早已就坐,静静地打量起四周。
他发现他们三人正坐在正厅的大门外,而这扇大门其实并没有门板,只是垂挂着一片落地大竹帘,区隔出室内和室外。
他的目光透过竹帘望向厅内,看见帘后还立着一架半透明的屏风,在屏风的后方,放置了一块坐垫。
那大概就是九公主的座位吧!他想。
如此有距离感的会客方式,是那个已经被废掉的公主用以维持自己应有尊严的表示吗?
好特别的女子。就算是现今宫中的公主,也不见得有几个能如此严守礼法,这个九公主确实不同凡响……
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竹帘外的应君衡第一次对那个传说中的九公主感到兴趣。
正兀自想着,他隐隐察觉帘后似有动静。
拍眼望向厅内,只见一个身着繁重衣裳的身影,渐渐自远方移到屏风后,跪坐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