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子敬呵呵笑道:「杨大人,我府中确实没有这个人,你若不信的话,大可以进去搜查。」
「单二少爷真爱说笑,杨某并不是要搜查犯人,而是寻找未婚妻,又怎能如此冒犯?既然二位说没有,我杨某自然信了。」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
「杨大人的未婚妻又怎会流落在外?」单子敬一派温文地问道。
杨书文深叹一口气,忧愁流露在眉梢眼底。「我们原订在去年完婚,但──」
随着推门而入的声音,进来一个娉婷的身影,单子敬心中大喊不妙,但木蓝已端着茶水进来。
「缭绫……」杨书文失声大喊。
一声巨响在她脑里炸开,她手中的茶盘应声掉落,哐啷一声,碎片和茶水散落一地,木蓝的脸色煞白,像见鬼似的盯着杨书文。
「缭绫,妳果然在这里,我找妳找得好苦!」他一脸的激动,走到她身边正要握住她的手,她已回过神来,幽冷的眸子让他止步。
单子瑾面色也变了,表情决然。「木蓝,妳过来。」
她迈着僵硬的脚步,站到单子瑾的身边,他摸索着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冰冷的让人心惊。「杨大人,木蓝是我府中的人。」
杨书文面色愀变,死盯着他们两人交握的手,呼吸加重了。「缭绫是我的未婚妻,又怎会是你单府的人?」
一道凌厉的目光射来,握着她的手蓦地加重了力道,但她茫然的没有感到痛楚。
「缭绫,妳告诉他们啊!」杨书文催促着。
当年,在她听到他的消息时,她的心就死了,他斩断了多年的恩情,而她也决定一手埋葬了过往。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
杨书文脸上满是错愕与不敢置信。「为什么?缭绫,为什么……」
她垂下眼睑,冰凉的手里感受到温热,单子瑾的手紧紧的握着她,手心布着汗,不知道是谁流的。
这时,她才悠悠的抬起头,这里没有满山的桃花林,没有一对天真的小儿女,这里是单府,握着她的手的人是单子瑾,不是杨书文,不是那个她原以为会相偕白头到老的杨书文。
是了,她已是无心的人,那一天,眼见他的花轿抬过她家的大门,去迎娶另一名女子时,她像个游魂似的走到西湖……
就在那天,她已经死了,埋葬在西湖了,现在活着的人不是缭绫,而是一个新生的人,名唤木蓝。
「缭绫……」
杨书文沙哑的声音、刚毅的脸庞、儒雅绝伦的面容未曾稍变,但是……她已经不是缭绫了。
「我说了,我不是缭绫,我是木蓝。」她力持镇静的说:「……木蓝先告退了。」
她再也受不了了,再不离开这里,她就要窒息,用力的甩开那双手,她头也不回的往外走,走得又急又快。怎么还会见到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该见,不该再见的啊!
踩着慌乱的脚步,人如坠在五里雾中,她跌跌撞撞的走出大厅,彷佛置身在梦里,天地在旋转,她越走越无力,胸口酸酸楚楚,疼得她想叫出声。
走回房里,她颓然的坐着,胸口有个东西梗着,让她几乎窒息。
书文……他还是来了,还以为自己已经摆脱旧日的种种,但此时,他从记忆里走了出来。
书文,在她过去十几年的生命中,他在她心中占了最重要的位子,他是她的兄长,是她的亲人,也差点成为她的丈夫。
如果……如果一切都没有意外的话。
门外一阵脚步声走得又急又快,她轻微震动了一下。是子瑾,他来了,从脚步声就可以猜到他的心情了。
「木蓝。」
她没有应声,看着他走进来,他侧耳倾听了一下,她试着屏息不动,不想让他找到自己,她还没有准备好,不能在这么脆弱无助的时候面对他。
「木蓝,妳在哪?我知道妳在这里。」
他走到桌边,又专心的听了一下,一手扶着桌子,一手在空中探索。
「木蓝……」焦灼的他声音变哑了。
她硬着心不出声,这是她之前的卧室,他没有进来过,不熟悉这里的摆设,看他几次踉跄,焦急的寻找着她,她咬住唇,任凭眼泪一滴滴的掉下来。
许久,他终于找到她了,她端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张脸上满布泪痕。
单子瑾所有的焦虑与怒意在触到她的眼泪时浇熄了,她一向坚强,很少落泪,而今她的眼泪吓到了他。「别……别哭,妳别哭。」
看到他一脸的汗,笨拙的为她擦掉脸上的泪时,木蓝再也忍不住了,紧紧的抱住他,放声哭了出来,尽情宣泄自己的情绪。
他拍抚着她的背,拿衣袖擦她的泪水,但她的眼泪像决堤似的,怎么也擦不干。
「为什么哭?」她的眼泪让他嫉妒得发狂。「是为了他吗?那个杨书文?」
她不说话,只是任凭眼泪在脸上纵横。
「他是妳的未婚夫?」他咬着牙问,这三个字烧灼着他的心,那表示她曾属于另一个男人,或许……现在也是属于他的,这个想法让他心里一阵纠结。
她幽幽地说了:「是,他是我的未婚夫,曾经。」
明知道答案,可一旦证实了,他的下巴仍是一紧,杨书文说的……是真的?
「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有过一段故事,那是一段他来不及参加的过去。
「我累了,不想说。」
他蓦地掐紧她的手臂。「妳欠我一个解释,妳不是木蓝,妳有另一个名字,妳不是乡野养蚕人家之女,妳不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妳还冒出一个未婚夫,妳昨天就见过他了,但妳骗了我,妳到底还说了多少谎?」他一连串的咆吼。
木蓝咬紧了牙,他的怒气穿透了她迷茫的意识,让她有了生命力,在此时,面对他的怒气比陷在回忆里还要重要。
「妳还爱着他?」
他屏住气息等待她的答案。
「都过去了。」她淡淡的答,像九月的风,不温不凉的掠过。「有时候,我常常会忘记了。」
他也沉默了,脸部的线条刚硬,许久后,他抬起手悬在半空等着她,她迟疑着,但他仍坚持着,一只手僵在半空中不放下来。这固执的男人哪!她只能伸出手握着他,知道如果她不去握他的手,他会不惜和她僵持一整天。
「妳还去想记不记得他,表示妳一直把他放在心里。」
木蓝想要缩回自己的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他紧闭的眼霍地睁开,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
「不管以前妳的心里有谁,从今以后,妳的心里只会有我。」
她的心脏狂跳,他的手像铁钳似的抓着她,任她努力的拉扯,他仍是不肯放手。
木蓝低泣出声。「放……放开我的手,好疼。」彷佛只要手放开了,她就可以回到那断情绝爱的木蓝了,而不是彷徨无依的朱缭绫。
「妳不挣扎就不会疼了。」
她一窒,知道这男人再认真不过,他不会放开她,无论她愿不愿意。
「木蓝……」他把她抱在怀里,怀里的她抖得像秋天的落叶,即使在她的初夜,或在被火焚烧的绣房里,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靠着他的胸膛,他的体温温暖了她,他男性干净的气息安抚着她。「我们从小就有婚约,他是我表哥……」
她幽幽地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填补了他对她过去十七年来的空白印象。
第八章
在一片桃花林中,红的、黄的、粉的、白色花瓣染遍了整个山头,幼年时,书文和她走遍了这座山林,他练武读书,而她就坐在旁边看着他。
那天,风吹得又大又急,满天的乌云笼罩,她贪玩走丢了,瑟缩的躲在一个树洞里,风狂雨急,轰轰的雷声直劈树梢,年幼的她吓得直哭,从白天到黑夜,她又饿又累又害怕的等着他来找她。
「缭绫……缭绫……妳在哪?」一个清晰的男声穿过风雨而来。
当书文出现在树洞前时,她放声大哭,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
书文将她背了回家,那天,他像个大人一样亲口向爹求亲,允诺要照顾她的一生。那天之后,她就成了他的未婚妻,对于感情,她虽懵懂无知,但也知道他就要成为自己最重要的人了。
多年后,一个秋天的午后,风吹起了落叶,空气中多了几分萧瑟,在牢狱里,她见到了含冤莫白的书文。
从牢门看进去,原本温文儒雅的他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缭绫,是我对不起妳。」
男子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横祸,他杨家又怎会家破人亡,而他又怎会含冤入狱,身受不白之冤?
「书文。」她的性子温婉,总是沉静得让人安心。「你别担心,我会想法子帮你洗刷冤屈的。」
杨书文苦笑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唯一的爹已于日前去世,家里只剩一位年迈的姥姥,她也算是孤苦伶仃了,面对官场的黑暗与无情,她又能够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