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跟几名制作助理讨论新节目的雷枫樵身子一僵,脸色明显一沉。
「这次又是什么好料啊?」外头继续传来令人生气的无聊对话。
「咦?是寿司耶!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义大利面、三明治、炒饭、米粉、广东粥、中式便当……这女人还满多才多艺的嘛。」
「上礼拜六晚上还炖鸡汤来呢,你都不知道闻起来有多香!还有彭大海,给他润嗓子。」
「那今天晚上会不会有?雷待会儿不是要做现场节目吗?」
「肯定有!我跟你打赌……」
会议室门扉陡地被拉开,露出雷枫樵阴沉暴怒的俊脸。「那便当随你们要吃掉还是丢掉都行!别在我开会的时候在门外吵!」
「真的可以吗?那我们就不客气喽。」
「哼!」雷枫樵冷哼一声,狠狠踢上门。
室内几个年轻助理难得见他发脾气,都是噤若寒蝉,呆呆望着他,一句话也不敢说。
「看什么?」他怒瞪他们。「继续开会!」
「啊,是。」助理们连忙唯唯应诺。
反倒是雷枫樵转着原子笔,一面听着助理说话,一面阴沉地转动思绪。
那女人究竟想怎样?连续两个礼拜,她每天送便当来,有时候一天送两、三回,偶尔会穿插鲜花、巧克力等礼物,前两天还送了他一条名牌领带!
她当自己在干么?就算他这几年习惯了女人仰慕他、追求他,也从来没碰过像她这么厚脸皮的。
送送礼物也就罢了,竟还每天算准时间送便当来!害得他天天被电台同事取笑,说他不知从哪飞来的艳福。
她以为这么做他就会原谅她吗?简直可恶!
一念及此,雷枫樵不禁怒而拍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室内其他几个人一跳,面面相觑。
他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继续沉思。
话说回来,她的厨艺有这么好吗?在农场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下厨没错,可煮来煮去也就那几样,什么时候新学了那么多各式料理了?
而且听护士小姐说,她还天天到医院探望他父亲,每天往返台北苗栗之间,又要挖空心思为他准备这些便当,她哪来的美国时间?
不累吗?
上回温雅打电话向他道歉,顺便还有意无意暗示说她瘦了很多,整个人都憔悴了,几乎不成人形。
她真的瘦了很多吗?真有那么憔悴吗?
活该!谁教她无聊?没事不好好吃饭休息,偏要天天忙着做那些劳什子便当送给他。
是她自己不懂得爱惜自己。笨蛋!傻瓜!他可不会同情她!
雷枫樵阴郁地想,紧紧扯着笔,一个用力过猛,竟断成两截。
几个助理更加吓得脸色发白。
「咳咳,雷?」眼见雷枫樵还是对自己做了什么毫无所觉,其中一名助理终于鼓起勇气开口。「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我们要不要改天再继续开?」
沉默。
「雷、雷?」
还是沉默。
根本就没在听他们说话嘛。助理们无奈地交换一眼。
看来今天这会是开不下去了。
「雷,我们散会吧。你也该去准备一下今晚的现场节目了。」
「嗄?什么?」雷枫樵总算回过神来。
「时间。」一个助理比了比墙上时钟。「你差不多该上「花花世界』了。」
「好吧,那我们今天先到这里,礼拜一再继续。」
交代完毕后,雷枫樵站起身,收拾好文件资料后走出会议室。
一路上,同事们看着他的表情都是调侃含笑的,一个女同事还当场交给他一束艳丽的红玫瑰。
「我想应该又是那个何小姐送的。」她朝他眨眨眼。「很漂亮的花呢。」
他蹙眉,长长瞪了花束好一会儿。「你想要给你吧。」他漠然推回花束。
「好啊,那我不客气了。」女同事迅速接过。「不过你起码该收下这张小卡片吧?好歹也是人家一份心意。」她抽出一张小卡递给他。
他接过卡片,打开浏览。
原谅我。
卡片里,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没多说什么,也没署名。
的确是何湘滟送的,他认得出她的笔迹,也确信没有任何其他女人会求他原谅。
他下颔一凛,胸膛蓦地窒闷。
那女人要他原谅她?下辈子吧!
他板着脸,走进播音间,随手将卡片撕成两段,抛入垃圾桶。
坐进椅子,戴上耳机,他好一阵子只是愣愣对着麦克风,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直到助理在隔壁敲敲玻璃,暗示他节目开始。
他定定神,推高音轨。
「嗨,各位听众朋友大家好,我是雷。」透过麦克风的嗓音,不知怎地,听来比平常还喑哑几分。「又到了我们「花花世界』的时间。首先请大家听歌——」
漫不经心地播完歌后,同样要助理提醒,他才记得接受Call-in。
「……台北市的何小姐,请说。」
「雷,晚安。」温柔沙哑的嗓音传来,瞬间冻住了雷枫樵整个人。
他抓紧桌缘,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声音。
「雷,你在吗?」
是她!真的是何湘滟!她怎么敢打电话来?
他面色一变,瞳光阴沉。
「……我在。」天晓得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从齿缝中逼出这两个字。
「雷,我——」她深吸一口气,声嗓听来疲倦而压抑。「我欺骗了一个男人。」
「哦?」
「他是个很棒、很好的男人,我不是有意欺骗他。」
「哦?」浓浓讽刺的回应。
「因为某种原因,我故意去接近他。我把自己变成那种妩媚妖艳的女人,我知道他会被那种女人吸引。」她幽幽道:「他果然为我动心了,我的计划也能顺利进行。」
「你……了不起啊。」他一字一句迸落,拽着桌缘的手因极度的愤怒而发颤。
「在接近他以前,我做了很多功课,我自认为我很了解他。所以我虽然有些良心不安,却觉得自己应该不会伤害到他,因为他用情不专,就算迷恋我也不会太久。」
「……」他没说话,气息粗重。
「可我错了,我真的伤了他。我没想到……他会真的爱上我——」
「哈。」他瞪着声音来源处,咬紧牙,眼角肌肉不停抽搐。「你确定吗?就算他真的爱你好了,你以为在你骗了他之后,他还会继续爱你吗?」
「……我不知道。」沉默数秒后,她凄楚回应。「你认为他有可能还爱着我吗?」
「绝不可能!」他斩钉截铁。
她呼吸一碎,气息急促起来,像是哭了。
一阵沉默。她没说话,他也不语,就这么在空中无言相对。
玻璃墙隔壁的助理可急了。这可是现场播音的节目啊,怎么能出现这种冷场呢 ?虽说这个故事听来是很吸引人,不过也不能就这么僵着啊!
他轻敲玻璃,提醒雷枫樵接下一通电话。
后者却不理他,定定瞪视麦克风良久后,忽地哑声开口。「你放弃吧。我看你们之间不可能了。」
严厉的评论让电话另一端的何湘滟喉头倒抽一口气。
「我、我知道他一定很恨我,我也知道他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想再见到我,可我……没办法放弃。」她哽咽着。「我放弃不了。因为我……爱他,我爱他啊!」
破碎的呐喊牵动了雷枫樵的心,排山倒海的激动袭来,教他一时无法克制,倏地抬起手背,狠狠一咬。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完了。我知道自己不该爱上这个男人,我知道跟他谈恋爱对我们两个都没好处,我猜到自己有一天会受伤。所以我一直告诉自己不可以,不可以爱上他,不可以跟他牵扯太深,可是我……还是爱上他了。」她绝望地倾诉。「我爱上他了。这感情……收不回来了。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他,他不会原谅我,可是我……收不回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空中,只听见两人细微的喘气声。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眼见情形不对,助理正想自作主张切断电话,却在眼角瞥向雷枫樵时,动作一僵。
雷的眼眶泛红了。
他从来不曾见过他情绪如此澎湃,却又如此压抑。他正在拚命克制自己,克制自己不哭——
老天!一向风流潇洒、玩世不恭的雷,也会哭?
年轻助理望着他,彷徨无助,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地,他拉下音轨,也不管现在正在播音中,直接冲出大门。
「雷,雷!你去哪儿?」助理连忙哀嚎追上。「你不管节目了啊?」
「我去找人。」他大踏步,头也不回。「你先播歌顶一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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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坐在电台大楼门口的台阶上。
不是在苗栗农场,不是在医院,也不是在任何一个离他遥远的地方。她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等着他。
望着她的背影,雷枫樵慌乱的心逐渐安顿,却也逐渐揪紧。
她真的瘦了,那纤细的倩影看来只要风一吹便会散了似的。
她真的清减了不少——为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