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别骗我,陈伯。」雷枫樵星眸灿灿。
「我没……骗你。」雷万里别过眸,不敢看他的眼。「我没事。」
一旁的何湘滟实在忍不住震荡的情绪。「雷……陈伯,你——」
警告的眼神堵回她意欲出口的话,她咬住牙关,眼色黯沉。
「怎么了?滟滟。」雷枫樵注意到她的异样。「你想说什么?」
「没。」她勉强一笑。「没什么。」
「我知道,刚刚陈伯忽然身体不舒服,一定吓坏你了吧。」雷枫樵暖暖一笑,拍拍她的手。「放心吧,现在没事了,有我在这里。」
她怔然,蒙胧地望着他。
「怎么还一副傻傻的表情?还惊魂未定啊?」他轻笑,伸手一捏她鼻尖后,又在她眼前戏谑地挥了挥。「魂归来兮啊,小姐。」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他这才放下了心,转过头,对床上的老人说笑。
整整一个小时,他天南地北,想尽办法逗两人笑,安抚他们紧绷的心绪。
直到雷万里因极度的困倦而睡去,他才站起身,动作轻柔地帮老人盖好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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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什么病?」
回程的路上,雷枫樵一面开车,一面低问何湘滟。
她一愣。
雷枫樵瞥了她愕然的表情一眼。「你该不会以为我真的相信陈伯得的只是老人的病痛吧?」他无奈叹息。「我从以前就注意到了,他的身体好像不太好,刚刚躺在床上那脸色也是白得吓人。」
「……」
「他到底是什么病?」他追问。
「胃癌。」犹豫许久后,她终于轻声回答:「已经是未期了。」
「你的意思是——」雷枫樵眸光一沉,十指紧紧把住方向盘。「没救了?」
「嗯。」她别过头,看向窗外。「医生说,他顶多再活几个月。」
「这么严重?」雷枫樵绷着嗓音。这残酷的消息,大大震撼了他。
他想起这两个多月来,老人耐心地指导他关于农场上的一切,他拟定休闲农场的计划时,也是他在几个关键点提出建议。还有那天晚上,两个人坐在白色天篷下谈心……
在不知不觉间,老人介入了他的生活,也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
他几乎把他当成家人了——
「难道没有办法治疗吗?动手术什么的?」雷枫樵哑声问,不愿相信自己对老人的病无能为力。「不管花多少钱都行,我来出。」
「他一年前就动过手术,可是还是无法根治。现在唯一的办法是接受化疗,起码能稍微控制一下癌细胞的扩散。」
「那就做啊!」
「他不愿意。」何湘滟叹息。「他说了不想住院。」
「为什么?」
「因为他……想留在农场。」她咬着唇。「他希望人生最后一段日子,能在那里度过。」
「我不懂。」雷枫樵摇头。「为什么要那么依恋那间农场?」
因为那里有你啊。
何湘滟望住他紧绷的侧面,满腔言语想说,却只能强迫自己忍住。
能告诉他吗?那个与他逐渐培养出感情的老人,其实正是他的亲生父亲,他父亲没死,只是藉由这种方式争取临终前与他相处的时间。
能说吗?
不,她不能说,不敢说。
说出真相后,他不仅会恨雷伯伯,更会恨她。
她说不出口——
「他是不是跟我父亲交情很好?」雷枫樵忽问:「农场是他们两个一起建立的吗?」
何湘滟惊愕得屏住呼吸。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问起自己的父亲,以前的他总是表明不愿知道跟父亲有关的一切,如今却……
「嗯,他们之间的交情是很好。」根本就是同一个人。「他们……也都很爱那间农场。」
他沉默数秒。「陈伯说,我父亲经常跟他提起我的事。」
「……好像是。」
「他怎么可能知道我的事呢?」雷枫樵讽刺地撇唇。「他离开时,我才两岁。」
「他一直……」何湘滟深吸一口气。「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在打听你,一直默默关心你。」
「你怎么知道?」他乖戾地问。
「我当然知道。」她惆伥一笑。「等回去后我拿样东西给你看,你就明白了。」
「什么东西?」
她没回答,只是那么轻淡而哀伤地微笑着。
他胸膛一窒,懊恼地保持沉默。
一小时后,当两人终于回到地处偏远的农场后,她要他在客厅里等着,她则回房拿出两本厚厚的剪贴簿来。
她静静将本子递给他。
他颤着手,似乎怕看到里头的东西,犹豫了好半晌,终于牙一咬,猛然掀开。
全是他!
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关于他的访问与报导,他每一本新书出版的消息,他电台节目的制作花絮和相关新闻。
他颤抖地翻阅着,心海涌起漫天狂涛。
「这是……怎么回事?」他嗓音破碎。「为什么他会——」
「他一直默默看着你。」何湘滟低声解释。「你发现了吧?这些照片不全是报章杂志上剪下来的,有很多是他偷拍的。从你上小学开始,他就陆陆续续拍了你的照片。」
「他为什么……这样做?」
「因为他不敢见你。他知道他对不起你和你妈妈,他也觉得自己没资格打扰你们平静的生活,所以他只能选择在背后偷偷看着你。」
「这算……这算什么?!」雷枫樵蓦地摔开剪贴簿,脸色苍白地站起身。「这样偷偷摸摸的算什么?」灼烈的眼光狠狠射向何湘滟。「他以为这样就能代表他关心我?以为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他吗?」
「他从来不敢这样以为。」她平静而悲哀。「他从来不敢奢望你能原谅他,也不敢想他有一天能光明正大与你相认。所以他只能默默收集这些……」
「神经病!」他厉声打断她。「他有病!」
「你就不能体谅一个做父亲的无奈心情吗?雷,难道你不能站在他的立场想想 ?」
「要我怎么想?你要我怎么想?!」他气愤地望她。「当初是他狠心抛下我们母子俩啊!是他害得我妈肝肠寸断,还得一个人抚养我长大。」
「是,他是错了。可你不也说过吗?」她直直望他。「你也曾经不敢对感情负责,你也曾经害怕被束缚。你应该懂得他当初的想法啊,你明白他的恐惧,不是吗?」
他无语,颓然坐倒沙发上,手覆住额,无奈而疲倦。
「你能明白你父亲的,对吗?」她放柔嗓音,在他身边坐下。
他默然。
「原谅一个人真的有那么困难吗?恨他一辈子真的能令你更快乐?」她温柔地问他。
他紧紧握拳,良久,才从齿缝逼出一句。「他真的很对不起我妈。」仰望她的俊脸迷惘而无助。
她心一痛,展臂拥住他颤抖的肩。「我知道,他也知道。」
他抱住头,痛楚地低喃:「他干么……非这么做不可?他可以——」
可以怎样?
她心跳一紧,充满期盼地看他。「你的意思是——他可以当面请求你的原谅吗 ?」
他别过头,不肯说话。
可她却从他动摇的神态察觉了他真正的心思。
「哦,雷。」她一阵激动,不禁更加揽紧他。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他苦涩道。「他已经死了。」
不,他没死,他还活着。
她心跳狂野,好想立刻这么接口,可残存的理智依然阻止了她。
就算他得知真相后,能原谅自己的父亲。但她呢?他能原谅她这个设计这场骗局的主谋吗?
不,他不会原谅她的!他会恨死她——
她不敢赌,不敢想像道出真相的后果。
她不敢……
「你怎么了?滟滟,你脸色很苍白啊。」他捧起她的脸,蹙眉端详她。「哪里不舒服吗?」
她心一紧。
他怎能这么关怀她?他明明处于心情震荡的啊!怎还能分神注意她?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我没事。」她嗓音哽咽。「我只是在想雷……呃,陈伯——」
「还在烦恼他住院的事?你放心,我会劝他答应住院的。」雷枫樵安慰她。
「他不会答应的。」她木然摇头。
「我会想办法劝他的。」他微微一笑。
「你能天天去医院看他吗?」她焦切问。「天天去陪他?」
「每天都去?」他蹙眉,有些为难的样子。「我会尽量,滟滟,可你也知道最近农场也有不少事要忙,可能抽不出太多时间。」
「那他就一定不肯住院。」她凄楚地,鼻尖红了。「他一定会宁愿忍受痛苦,坚持回到农场来。」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他有些茫然。「他住不住院,跟我有关系吧?」
「嗯。」她眼眶也红了。
「为什么?」
「因为……他想多点时间跟你相处。」
「他这么喜欢我吗?」他不解,半开玩笑。
她没回答,站起身,背对他。
「滟滟?」他疑惑地望着她微颤的背影。
她心口一揪,忽地憎恨起自己的软弱。
为什么不敢说?为什么不干脆一点告诉他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