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梦格格……”格格们面面相觑,总觉得不妥。
“别这样嘛。”她安抚她们。“我不晓得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我从没遇过这样的男子。同辈的男孩子总是用尽各种方法逢迎我、讨好我,但那哈巴狗摇尾巴的模样我真的看够了!”她撒谎了!事实上那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另一重要的原因是她的脑海里积满了他的影像,从他挺拔的体格,到他说话时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哦,她敢发誓,她若不表明态度,今后她一定会后悔!“可是……”
“啊!他来了,你们快躲起来!”
“天啊!快快快!吉梦格格,别一开口就要求当朋友,照他的个性一定马上对你产生反感,要用迂回的方式——记住!”
“喔,好!”
她们一躲好,玉旸漫不经心的闲散身影正好堵住马厩的大门,吉梦紧张得连两条腿都在颤抖。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眯着眼问,语调轻淡,直直盯着眼前的人。
“我……”她忐忑不安地瞄着干草堆后的人。“我……是来向你道歉,我不该打扰你的清静。同时,我也深深觉得……不该一开口就邀你共进午膳,毕竟我们萍水相逢,若因此你的困扰,我感到很抱歉!”说罢,她连忙低头躬身。
她的姿态已放得如此低,希望他多少有点感动收敛自己的高傲,他若仍是那么的冷,她这出戏八成唱不下去。
“你多礼了。”玉旸冷冷地回她一句,径自走进厩内牵马。
“你要走了?不要留下来吗?”
玉旸感到奇怪了。“我似乎没必要向你报告。”
吉梦的心跳漏了一拍,而他忽而转为冷冽的口吻中,她仿佛听到一丝不悦。“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别太快离开!”她说出口了。
“爱说笑,我最受不了矫揉造作的女人,现在不走待何时?”
真心的告白非但没有引来善意的回应,反而是一顿恶意的批评,吉梦一听之下,觉得此生再没有比此刻更受辱的了,她眨眨眼睛,刺烫的泪水当下盈满了眼眶。
“你……你说什么?我矫揉造作?!”
“差不多,否则干么一直缠着我?”
“你……你未免欺人太甚!”吉梦气得快跳脚,竟然拿那种词汇形容她。矫揉造作?她哪有!“玉旸,你知不知道你已经伤害到我的自尊,怎么说我都是一名格格,你好歹得礼遇我三分,玉旸!”吉梦恼羞成怒地扯着帕子,恨不能给他来顿猛捶,好好教训一顿他那张放肆的嘴。
“别玉旸、玉旸的叫,谁准你直呼我的名讳?”他从高大的马背上俯视她的气脸。吉梦傻眼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好……好可恶的狗奴才!”她破口大骂,平时娇生惯养的架子,这会儿全端出来了。“我阿玛是堂堂的礼亲王,就算你的主子慕玄贝勒见到我也得客客气气,今天你惹毛我,小心你吃不完兜着走!”
气死人了!“聒噪的女人中,我尤其讨厌眼睛长在头顶上,一副狗眼看人低的野蛮格格!”“究竟是谁狗眼看人低?!”她气得想大叫。
“吵死人了!”玉旸不甩她,抓住缰绳把马掉头,喝斥一声,脚跟一踢马腹,马匹立刻向前奔驰而去,拖出一道漫天烟尘。
“可恶的狗奴才,你给我记着……脑筋有毛病的家伙……咳!咳!”
一声声娇贵的咒骂在他身后回荡,一不小心即被烟尘呛得咳嗽连连,然而玉旸却充耳不闻,抿紧唇瓣,压低身子,与马匹融为一体,风驰电掣地奔向远方,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人影……
“狗奴才——”
第二章
一个月后——
“远丘流雪群羊下,大野惊风匹马还”,内蒙古,一处融合了粗犷豪放和浪漫色彩的辽阔天地。
靠近图吉兰木河畔的蒙古包内,突然之间传出议论纷纷的声音。
“这件事贝子爷倒瞒着咱们,那时确实听到些风声,但不得而知实情究竟如何,原来恳逻格格在和亲途中离奇失踪,又离奇地被找到了。”
“贝子爷太见外了,科尔沁部一向团结一心,只消他说一声,别说京城,就是天庭,咱们也爬上去帮忙找人。”
凉爽舒适大厅中,一群为数十来人的老少妇人莫不轻蹙眉宇,咀嚼刚刚听来的消息。“她过得很好,你们大可放心。”阿扎兰艳丽无双的面容,抿唇漾起一抹恬静的笑容,将编好的针织品折好放进竹篓子里,这些是可以卖钱的。
“你说恳逻格格曾对你提起,她在失踪的这段期间去了一个地方,那里的民风习惯脱光身上衣物躺在太阳下煎,是不是真的?”
“这……晒太阳就晒太阳,有必要大费周章地脱光衣物躺在地上晒,晒完前面再晒后面吗?这里的人躲都来不及了!”另一妇人附和。
阿扎兰幽静地笑道:“恳逻格格说那里的人偏好利用艳阳高照的日子,携家带眷躺在草坪上晒太阳,而且脸上常戴着西洋眼镜。”
“西洋眼镜?那是什么东西?”
阿扎兰瞥了瞥族人,局促地伸起十根手指,圈成两个圆筒,再将筒状的十指罩在眼睛上。“西洋眼镜!”她解释道。
“好怪!”
“有什么作用?”
“京城里外邦进贡的西洋眼镜有协助目明的作用,但她所说的西洋眼镜似乎略微不同,我很讶异他们用墨汁把镜片涂黑了。”
大家扬高眉毛,更困惑了。“涂成黑色的,不就看不见东西?”
阿扎兰笑而不答。她也是听来的,看不看得见就不得而知了。
“匪夷所思的地方!”
“对啊,对啊……”怪事年年有,现在听得特别多。
阿扎兰听得出她们话里的不可置信,浅浅地笑了。
她记得,恳逻格格向她描绘时,表情好不生动。
想不透居然有人这样欺凌自己的眼睛?走出去,别人远远一看,说不定误以为被人揍了……熊猫来了!熊猫来了!恳逻扯开嗓子哇哇叫。眉飞色舞的模样,令人不觉莞尔。
“据恳逻格格所描述的,有一种糖,它的颜色跟羊儿们的排泄物一模一样。”阿扎兰说着,望着发问的老婶婶一眼。
“羊……羊屎?!”不仅是有把岁数的老婶婶,包括大伙儿在内,全部人一致在顷刻间陷入极度恐慌之中,那脸色比看到鬼还恐怖。“吞得下吗?”她们误会了。
“她尝过了。”
她们屏住气关天无法呼吸。“那……那……那味道如何?”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什么?!”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她们已经难以置信到下巴快掉了。
“那应该是点心,就好比绿豆杏仁糕之类的,才会做成甜品。”
“甜品?!”心跳快停掉了,羊屎也能做成甜品?!“阿扎兰!不好了,阿扎兰!”惊天动地的呼叫声打断她们来不及发出的疑问。帘幕一把教人给掀开,一名十来岁的俊俏小少青迅捷地挤了进来。
“出了什么事吗。果桢少爷?”
果桢点头如捣蒜,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皇宫来了一个叫玉旸的男子,自称奉命从京城来带你回去!阿扎兰,我记得你说过你已经没任何亲人,我怕那人来意不善,所以你还是先躲吧!”
“那可不得了!”女人家们一听猛地站起来。“快快快,快挪出个地方,让她躲起来!”搬柜子的搬柜子,掀被子的掀被子,大伙儿七手八脚乱成一团。
阿扎兰在这里与她们相处了一年,她们可是看着她从初来乍到时,楚楚可怜躲在人后的内向模样,到现在侃侃而谈,时而流露出清灵风情。
那娇柔、清纯的样子,是她们大伙儿尽心尽力开导,以诚相待的成果,哪怕不是自家人,也算是金兰姊妹淘了,当然得拔刀相助喽!“来不及了,阿玛那笨蛋已经告诉那家伙,阿扎兰在这里帮忙编饰品,躲这里等于自投罗网,不走不行!”
“哎呀,那更不得了!你们快走吧,事不宜迟!”
“告辞!”果桢闻言马上露出勇者的姿态,下一步纯粹是发自内心的冲动,他倏然握紧阿扎兰的小手,牵她往外飞奔而去。
“我们得绕到牧场去骑马!”
“嗯。”阿扎兰轻声应和,心境再也平静不了,那颗悬宕已久的大石,重新沉甸甸地压上心头。
各怀心思的两人就如两只逃避猎人追捕的兔子,一前一后穿过黄土小步道,往部族外围的牧场奔去。
途中林木葱郁,绿草满坡,阿扎兰默默地注视火红色太阳斜照辽阔草原的壮观景致,赫然被脚下一颗突起的石头给绊了下,她失去重心地摔伏在地上。
“没事吧,阿扎兰?”果桢跪到她身边协助她坐起。
“没事,一点小伤。”
果桢藉着夕阳的华丽光,打量她的神情。
阿扎兰的气质十分典雅,待在蒙古的这一年来,她晒黑了一些,却丝毫无损她高贵细腻的五官线条,反倒是显露出活力的气息,与当初那个噙着泪无法言语,恍如掉了魂似地游走于街头的狼狈女子迥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