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星期天下午,韩烈捧着一束鲜花依约前来。
「送给妳。」他递上漂亮的火焰百合。
「好漂亮的花。」
这一束少见的进口火焰百合,有着火红的花色以及向上翻卷如烈焰的花瓣,灿烂似翩跹的彩蝶,她耸着俏鼻努嗅花束,但觉暗香扑鼻。
如果,她没记错,火焰百合象征:不朽、热情的爱。
他为她娇憨的俏模样着了迷,傻楞楞呆立门外。
「请进。」
「呃……谢谢。」他猛回神,跟在她身后进屋。
客厅不大却布置温馨,雪白的墙壁挂着一张手工编织抽穗壁毡,由深渐浅的柑橘色系交织成的几何图案颇具波希米亚风;蹲在矮几旁的一尺半高天球瓶斜插几枝吐蕊红梅,意态慵懒却饶富诗意。
韩烈浏览的眼光掠过窗口,霎时被摆置在椭圆形桌上的那尊芭蕾舞娃娃攫住。午后艳亮的阳光从窗口拋洒进来,照射在通透的琉璃芭蕾舞娃娃身上,折射出魅惑的迷人光泽。
恁他再怎么冷眼颅它,也不得不承认它美得晶莹剔透,是难得一见的极致琉璃作品。
「我不准你碰它。」她吓得赶紧扔下花束,像母鸡保护小鸡般挺身冲上前张臂护住它。
「我不会碰它。」他好气又好笑地凝睇她充满警戒的眼。
「真的?」她听他口气坚决,一颗提得老高的心这才松懈下来。
「妳并没有把它卖给我,它依旧属于妳,我再怎么憎恶也无权破坏它。不过,我想妳该不会小器到连让我贴近欣赏一下都不肯吧?」他朝她摊开双手,然后交叠到背后,向她保证自己绝对是动口不动手的君子。
「它是我哥废寝忘食的杰作……」提起哥哥,她的心滚过一缕思念的辛酸。
「你哥跟她……我是指跟王若熏……他们爱得无怨无悔?」他表情木然地盯着嘴角噙笑的芭蕾舞娃娃……呵!多熟悉多教他心痛的轻颦浅笑啊!
「爱到深处无怨尤,不是吗?我记得当救难人员在空难现场寻获他们被大火烧焦的遗体时,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看得救难人员一阵鼻酸。」她的一双似水秋眸浮上盈盈泪光。
她悠悠回想起哥哥跟王若熏两人至死都紧紧拥抱在一起,怎么也不愿分开。最后,经由双方家属同意,将两人火化后放进同一只骨灰瓮合葬。
「住口!我不准妳再说下去!」他粗暴喝止,很恼火地瞪着她。
「我……」他的咆哮吓她一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一步。
「对不起!我不该吼妳。」他万分懊恼地转身握拳捶墙。
「阿烈……逝者已矣!我哥死了,若熏姐也死了,你们之间那道难解的三角习题,是不是也该烟消云散?」
烟消云散?
他何尝不愿意从此饶过王若熏、饶过田震,同时……也饶过自己?只是,心中的那道伤口太深太痛!痛到令他把对王若熏的爱转为恨。他不言不语,只是拿一双盛满哀伤的痛眸,抑郁觑睨她。
「咳……你今天是来哀悼还是来跟我学作菜?」她扯了扯僵硬的脸部线条,故作轻松问。
「去他的哀悼!请妳开始教我作菜吧。媛媛!妳打算教我作哪一道佳肴?」他忽焉转换心情恢复玩世不恭的痞相。
「我教你作『起司猪排』。」她带他进入厨房,打开流理台抽屉取出两条围裙,粉红色留给自己,粉蓝色递给他。
「妳要我穿围裙?」他接过围裙当场傻眼。
「快穿上吧!免得弄脏你身上的黑色圆领衫。」
「好吧。」
他耸耸肩穿好围裙,她好笑地发现脸皮很厚的他居然也会脸红。
「这一道起司猪排用的是里肌肉,先用酱汁腌渍入味……」她像教人作菜的老师,开始解说。
「肉要腌渍多久?」他很认真地拿纸笔写下来。
「呃……最少四十五分钟。」她想了想。
「然后呢?」
「里肌肉入味后,用刀横切开来夹入起司跟火腿,再沾上面包粉炸成金黄色,热腾腾的猪排于上桌前才切半……」她简单说明一遍流程。
「不行啊!我在家作好起司猪排再带到店里,恐怕早已冷掉。」
「你放心!店里有微波炉。阿烈,这一道起司猪排一定得趁热吃,才能吃出香浓的起司味道。」她一边说话一边将炒菜锅放在炉上,扭开炉火,倒入适量葵花油。
「听起来似乎不难。」
「现在请你把已入味的里肌肉沾上面包粉……记住!两面都要沾均匀。不过,不能沾太厚,否则,咬起来口感下佳。」她拿起一片里肌肉放进盘子沾了沾面包粉,示范一遍。
「我来试试看。」他抓起一片里肌肉,依样画葫芦两面沾面包粉。
「这面可以,这面就沾得厚了些……」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客厅传来铃……铃……电话声,她撩起围裙抹抹手,告诉他:
「锅里正在热油,你继续把里肌肉都沾好面包粉,我去接个电话。」她抬手撩开珠帘走出去。
「好。」他乖巧点头,像个听话的好学生。
她快步穿过信道走进客厅,拿起听筒:
「喂?……是你啊?英雄!……晚上你要请我出去吃饭看电影?……对不起!我有事走不开……改天吧!嗯……拜拜。」
挂断电话后,她的眼角不经意瞄到那束火焰百合像遭人遗弃般静静躺在餐桌上。她随手把花瓶里插了快一星期的向日葵取出,扔进桌子旁边的垃圾桶,把整束火焰百合插入花瓶,这才转身走回厨房。
「天啊!我是招谁惹谁啊?」她惊叫着抢上前一步,关掉炉火。
她只不过是到客厅接个电话,前后不到五分钟,她一尘不染的厨房竟然下起雪,雪花片片……
「我……」韩烈一脸尴尬地转过身。
「你……哈……」她直线飙升的火气却在他回头转身时化为乌有。几乎要翻脸的她把怒火转换成一长串抑不住的银铃笑声,她狂笑到站不住,干脆捧着肚子蹲下去笑个痛快。
「很高兴我的狼狈模样深具娱乐效果,令妳笑到直不起腰。」他自我解嘲。
田媛睁大笑出泪水的眼,打量他挑染几缯金咖啡色的头发像沾了糖粉似,点点雪花白。而最、最、最令人捧腹的莫过于他俊挺的鼻尖,不知为何抹上一撮可笑的面包粉,乍看之下,很像京剧里鼻头涂抹白粉取悦观众的丑角。
「噢!我惨不忍睹的厨房。阿烈,我是不是可以请问一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想到要清理遍洒面包粉的厨房,她再也笑不出来。
「我看盘子里的面包粉见底了,想添加一些进去,谁知道手没拿稳,整包面包粉滑掉,全洒了出来。」他满怀歉疚地觑她一眼,急急接着说:「不过,妳放心!既是我弄脏妳的厨房,我一定负责收拾残局。」
他说完话,立刻打开通往后阳台的纱门,拿出扫帚卖力扫起来。然而,经他这么一扫,洒落满地的面包粉竞像烟雾般漫天飞舞。
「咳……住手!咳……快住手!我求求你别扫了。」她一点也不淑女的大吼制止:心里不断惨吟着:噢!这个欠揍的猪头三韩烈!
「地上脏兮兮,不打扫怎行?」他扫得更卖力,扬起的面包粉末也更猖狂,像缤纷细雪飞染上她的发梢。
「你……我拜托你!我求求你稍稍用一盎斯脑筋想想,好吗?」她气得快冒烟。
「想什么?」他摆出一脸无辜表情。
「打翻面包粉不能拿扫帚扫……」
「不用扫帚扫,怎能清理干净?」
「吸、尘、器。」她为之气结。
「吸尘器?对喔!这样就不会扫得满屋子粉末,媛媛!妳早说嘛。」他立刻扔掉扫把。
「我……我……」她顿时气成结巴。
这、这、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指控啊?
打翻面包粉的是他!
自作聪明拿扫帚清理地上面包粉的也是他!
现在,居然还回过头来怪她不早说?
「请妳告诉我,吸尘器放在哪?」
「你等着,我去拿。」她匆匆迈开大步想远离这尾衰人。
不料,沾满地的面包粉太滑溜,偏偏她又走得急如风,一个不小心脚下踩滑,整个人摇摇欲坠向前仆倒……她一时情急,伸手胡乱抓攀,就像无尾熊攀住心爱的尤加利树般攀住他的脖子,把他撞倒在地上。
「哎、哟、喂、啊……」他五官全皱在一起,似真似假放声呻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撞倒你……你这一摔,摔得很痛哦?」她吶吶说着,白皙的脸蛋布满红云、布满歉意。
「不要紧。」她突如其来的一撞,撞的力道不轻。幸好,他每周固定两天上健身房运动,还算耐操耐撞。
「我……」咦?不对呀!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怎无故放大似的不停在她面前左右晃动?
她下意识低头,这才发现自己整副身躯全挂贴仆在他身上,俨然拿他伟岸的躯干当弹簧垫,狠狠压在他身上。怪不得她一点也没摔疼,原来……她的脸倏地赤红得发烫,想从他身上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