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就依你的。」费隽淳倒也答得干脆。
尚跪在地上的茵茵却有些茫然。
这场闹剧落幕了?没人会责罚她?她不用去想自己的下场了?
「那么,请娘子好好地梳洗妆扮,妳必须随我至祠堂,焚香祭拜历来的列祖列宗。」宅心仁厚的费翰淳,照常好声好气地对马云盼说话。他这人就是这样,说了不责怪,往后就不会翻帐刁难。
「我……」马云盼想拒绝,但一看到费隽淳投射过来的冷惊目光,立刻笑着改口:「那是一定的,我马上梳理更衣。」
「好,半个时辰后我过来接妳。」看出她神情的虚假应允,费翰淳只得强颜欢笑。「大哥,这儿就请你派人处理,我去看看鲜花牲礼准备好没有,先走一步。」转身默然离去。
「虽然二庄主原谅了妳的恶劣行径,但不代表,妳可以逃过处罚。」费隽淳像幽魅般森冷开口。
茵茵的心再度凉了半截。原来……她终究没法儿躲过这劫难。
「跟我出来。」他下了命令,身形同时往外移动。
「是。」还是那要哭不哭的难听声音。茵茵站起来跟出去,觉得腿好痛好痛,心也好痛……好痛……
不能明白,她的娘为什么不肯为她说话?她的娘为何不愿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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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一处植满牡丹兰菊的花圃里,费隽淳遣退了其它闲杂人等,回过身,看到她神情落寞地又朝自己跪了下去。
这一跪,竟又莫名地引他心中一痛,抑郁地眉宇皱拢,清冷面容揉进许多复杂情绪,五味杂陈。
「用不着再跪了,起来吧。」
「啊?」茵茵恍恍惚惚地昂首,看到庄主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平静,不带丝毫怒意,不免呆上一呆。
「难道要我动手扶妳吗?」他沉声问道,骤见她惊慌地急忙站起,那只饱受折磨的左腿,在此刻抖颤如风中落叶。
逼自己不去注意她的残缺,他凝肃质问:「为什么刚刚不说实话?」
茵茵不安地垂下脸。「我……我说了呀。」
「妳脸上被掴了一巴掌,当别人都瞎了么?」费隽淳严峻地打断她。「这么清楚的指印,这么肿的脸颊,一时半刻根本消不了!」
「这是……」除了窘困、除了难堪,茵茵根本无力再为马云盼脱罪。
「何况她还光着脚、衣衫不整、披头散发、气喘嘘嘘,那些个东西若不是她砸的,难不成是被恶鬼附身不成?」
抿着唇,提心吊胆,茵茵搓着手指,不敢再答腔了。反正事实真相瞒不了人,她又有什么好挣扎的?
「罢了,我可以不惩治妳撒谎一事,但,妳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听到他愿意赦免自己,茵茵慌乱地赶紧回答:「只要是庄主吩咐的,就算有十几二十个条件,奴婢也会尽力完成。」
费隽淳顿了几秒方才开口:「我要妳盯紧妳家小姐的一举一动。」
盯紧小姐的一举一动?她不解地皱皱脸。「奴婢不懂。」
「我很了解我弟弟的为人,他一向善良温和、秉性恬淡,是个谦冲自牧的翩翩君子;三年前的一趟远行,毁了他的脸,虽然我们试着寻访名医为他治疗,但显然成效不彰。」
费隽淳甚少向人提及这些,但这丫头解除了他的心防,让他没有顾忌就说了出来。
「他和马府千金的婚事,是十几年前就订下的,在此之前,他们亦见过一面,一切看来并无问题,不过,看来我们高估了妳家小姐的内涵,更没想到她是如此地以貌取人,会娶到这样的女人,是舍弟的不幸。」说到这里,费隽淳的声调倏地转冷。「但我不许他再受到一点伤害!假如妳家小姐无法接受这桩婚姻,欢迎她离开这里,回马府继续当她的大小姐。」
茵茵颇为震动地深吸口气,虽然畏惧,但心里其实有些高兴。小小姐确实配不上二庄主,而且依她的脾气,她会乐于回家当千金小姐。
「庄主……是要奴婢转告这话?」
「妳可以婉转规劝她、说服她,请她收敛过去的骄纵之气,做个好妻子,尽好自己的本分;而我也相信翰淳会是个好丈夫,绝对会善待她,但她若不懂珍惜,我们费府也只好跟着她一块丢这个脸。」
他的话很有道理,茵茵怯怯地点头。「奴婢知道了,奴婢回去会好好跟她说的。」但她想,马云盼是不会听她的。
「很好,那妳可以回去了。」
「是的,庄主。」茵茵福了福身,不敢迟疑,拖曳着左腿急急离开花圃。
费隽淳不经意地又将视线停留在她腿上,突然觉得,她的残缺和翰淳的残缺好象哪……
第三章
雾霭低垂,暮色陨殁,沧浪山庄里外挂起千盏灯火,远望星光斑斓,近观璀璨奢华。
茵茵收了碗盘残余踏进厨房,正巧听见厨娘婢女们在私下窃窃私语。
「真的?」惊呼声逸出自某位年轻婢女口中,她掩嘴难以置信地低嚷。「她真把二庄主那些个古玩宝贝统统砸烂了?」
「可不是吗?昨天才嫁进来,今天就闹得鸡飞狗跳,若不是咱们二庄主心胸宽大原谅了她,这事才没这么容易解决哩。」李婶悻悻然说道。
「话说回来,庄主当时也在场,后来还把那只『代罪羔羊』抓去惩办,可我不明白,庄主一向善恶分明,不可能罚那个陪嫁丫鬟才是呀。」另一位较年长的女婢皱着眉头,似乎很为茵茵打抱不平。
「阿勇说他看得很清楚,从头到尾就是二夫人的错,那个丫鬟是无辜的,有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我想,庄主明察秋毫,不会罚错人的。」李婶沉吟着忖道。
「呼,幸好她自个儿带了个陪嫁丫鬟,要下我们岂不凄惨?」年轻婢女深感庆幸地拍拍胸脯,还吁了口气。
「那个--妳们在说什么?好不好让我听?」茵茵好奇地凑上去,可把一伙人霍地吓一大跳。
「嘿,别突然间蹦出来说话,吓死人了。」李婶嗔怪地瞥了眼茵茵,忽又定睛端视她,诧异着重大发现。「妳妳妳……妳是不是跟着二夫人嫁进府里的那个贴身丫鬟吗?」
「是啊。」茵茵笑瞇瞇地,很客气也很谦卑地向他们大家一鞠躬。「我叫茵茵,初次入府有许多不懂的地方,以后还请大家多多照顾。」
「怎地--」年轻婢女眨眨单凤眼儿,好生崇拜地上下瞧着她。「妳就是那只代罪羔羊啊?」
「代罪羔羊?」难怪她们刚刚聊的话有些耳熟,原来她们是在谈论今早发生的那件事啊。
这事又不光荣,怎传到了这儿让人嚼舌根?茵茵无奈地尴尬傻笑。
「我叫阿梅、她是秀琼姐、她是这儿的厨娘李婶,这两个小丫头则是巧芬与巧芳。」年轻婢女立刻热络地为她介绍。
「妳们好,我是茵茵。」说完才想起自己刚刚说过了。茵茵吐吐舌头,暗自不好意思地揉揉后脑勺。
「茵茵,后来庄主究竟有没有罚妳?」李婶关心追问。
「没有,他只警告我往后不许再撒谎。」
「这就是了,我就说庄主怎可能是非不分?瞧,他没有惩罚茵茵,可见得他对于二夫人的行径也是心知肚明的。」秀琼些高兴,平日她对庄主钦佩心仪得很,也认定庄主不会作出错误的判断。
「不过,我还有个问题十分好奇,想问问茵茵……」阿梅踌躇几下,眼唇间多了点隐忍的笑意,却小心探问着。「今个儿晚上,二夫人应该不会再让二庄主睡书房了吧?」
「啊?这……这个我不知道耶。」
「再怎么说,二夫人已经嫁给了二庄主,虽然二庄主容貌已毁,可我觉得,二庄主是世间少见的温柔男子,既无骄恣之气,也无富家公子的顽劣恶习,何况只要找对了大夫,他随时会变回以往那个翩翩美男子。」说着说着,阿梅不禁微笑起来,摆明对二庄主很是倾心。
茵茵懵懵懂懂,但觉她们实在有趣,一个喜欢庄主、一个中意二庄主,她还真不知道,身为下人也有喜欢人的权利。
「我想,关于这事,他们现在已经在谈了吧?」停顿许久,茵茵才勉强给了句回答。
「现在?」
「是啊,他们去了一趟祠堂后,彼此都显得有些尴尬,刚刚面对面在厅里用膳也没说话,现下我退了出来,说不定就比较方便谈话了。」
「照这样看来,二夫人不敢再让二庄主睡书房了吧?」李婶点点头。
「不晓得,我也希望真是如此。」
哀声一叹,茵茵也只能在心中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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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茵茵端着餐盘退出去后,奶娘也捧着洗手盆悄俏离开,双飞楼的鸳鸯厅里,独剩费翰淳与马云盼隔着檀木桌对坐着。
「夫……夫君。」拢拢发髻,马云盼勉为其难地唤了声。「我看,我们就把事情摊开来说个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