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也许庄主觉得奴婢待在他身边伺候太久,觉得厌倦了吧。」
「哼!」马云盼用鼻子大声喷气。「真是这样也就算了,偏偏他处处护着那贱丫头,真是气煞我也!」
「二夫人是指……」
「玉宁,我看妳年纪也比我大了不少,不会真连这种事也不懂吧?」她毫无忌惮地道:「庄主肯定是看上了茵茵,把她收在身边,两人暗地里说不定早发生关系,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他何必与我作对,硬是不让我讨回茵茵?」
「二夫人向庄主讨回茵茵?」
「最可恶的地方就在这里!」马云盼忿忿不平地猛敲桌子。「我好歹也是他的弟妹,没想到他居然情愿与我撕破脸也不肯把茵茵还我。」
「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她白了她一眼。
「不明白二夫人为何又回心转意要把茵茵调回身边。」玉宁战战兢兢地答。
「这个妳用不着知道,总之,妳好好在我身边伺候着,伺候得好,我便不会刁难妳,要是妳敢把我的事情同别人饶舌去,那妳可要想清楚,自己有几个舌头够让我宰割!」她神色俱厉地警告着。
「是,奴婢知道了。」她心惊胆眺地急忙答着,也开始为自己日后的处境感到忧虑。
唉,相处的这几天,她已经了解到马云盼个性上的刁钻跋扈,更深深同情起茵茵,这十几年来所受的苦难。可想而知那真不是人过的日子。
如今,她可是感同身受,不知自己何时才能解脱。
第六章
月明,风清,星黯淡。
夜深露重,隽书斋内仍是灯火通明,耸立疙瘩的飕冷凉风从突然敞开的大门窜进屋内,烛火忽地飘摇微弱,端坐在案桌前的费隽淳却未受影响,维持惯有姿势,头也不曾抬起。
茵茵入内后重新将门合上,捧着托盘慢条斯理地来到旁边。
「庄主,您请喝茶。」
「嗯,先搁着吧。」
「是。」茵茵将参茶放在桌案一角,静静地退到后方。
费隽淳翻阅着燕总管送来的厚厚一叠帐册,大致浏览了半个时辰后,他抬起头,看到茵茵神思不属地站在旁边,整个人呈现半出神状态。他停下了翻页的动作,用着剖析而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
不可否认的,这丫头生得确实标致,眉如远山,不画而黛;唇若樱桃,不点而朱,一对盈盈如星子般的晶亮眼瞳,点缀在细白如玉石的小脸上,当她郁郁寡欢地垂下眼睫,那双明眸跟着蒙上一层薄雾,他看不真切,只知道她正被某件事情给严重困扰着。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端起瓷杯啜饮已经温掉的参茶,微皱眉心搁回桌上,稍微瞥过眼再去看她,她还是呆呆地伫在那发楞。于是,他合上帐本,顺便将杯盖盖回瓷杯上头,两个声音一前一后,一个沉甸一个清脆,蓦地就把茵茵飘远的思绪拉回。
「这茶一定是凉了,奴婢去为庄主换上热的。」她有些心惊地捧起茶杯直往外头走。适才想事情想得过头,几乎忘了自己还在书房里伺候着。
「用不着忙,我不渴,妳回来吧。」他一丝不苟地说道。
茵茵惧怕地扭过脸,见他并没有发怒的意思,这才又折回了原处。
「妳一定要这么怕我吗?」他将身躯安靠着椅背,双手平放在椅把上,沉稳内敛的表情,刻意漫不经心来掩饰真正情绪。
「奴婢是……尊敬庄主,就和其它人一样。」
「妳想嫁人吗?」他突兀地开口,双目如炬熠熠慑人。
她睁眼拼命摇头,心里惶恐难当。「当然不想!奴婢愿意一直伺候庄主,请庄主千万别安排奴婢嫁人。」
她的慌乱神情,莫名勾起他几乎遗忘的陈旧往事。多年前,也曾有个女子这般慌乱地对他摇着头……
心烦地离开椅背转换姿势,将身体斜倚着桌缘,阴霾的眸光盯着一束纯白色的鲜花,伸手抽出一朵到鼻下轻嗅,清新淡雅的香气,像那个她、也像茵茵,是这样的纯真、美好、娇嫩,含苞待放,却……
过了片刻,他才又重新开口:
「妳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只能把头压得极低,声音细小又带着沙哑。
「对奴婢而言,庄主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怎么个好法?」
「嗯……庄主善恶分明,光这一点就让奴婢确定庄主是个大好人。」
他的唇线渐渐勾出一道森冷的笑痕。「不,妳错了,我非但是个好人,还是个善恶不分的大坏人。」
他的说法又让她吓一跳,急忙抬起了头。「如果庄主善恶不分,奴婢早就没法儿在这庄里待下去了。」
「一个害死了自己妻子的男人,会是一个好人?」他轻轻地道。手上那株白花在他揉捻下,折毁的花瓣一片片坠落桌面,枝梗的部分也被一段段扯断弃于地上。
茵茵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双唇泛白,颤抖的身子往后退了几步。
她一点也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害死了自己妻子?庄主以前曾经娶过妻吗?
「我……」
「她就像这朵花,柔美、脆弱、不堪一击,被我稍稍用力一折,便消香玉殒……」绝冷黑眸锐利地定住她逐渐苍白的脸孔。「这样的我,妳还认为是个好人吗?」
茵茵的嘴唇微张,半晌又徒劳无功地闭上,喉咙像卡住一般,实在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很想说的是,不管怎么样,她还是情愿相信庄主是个好人。
「说不出来了,是吗?」他阴恻地逼问,一抹冷笑逐地浮起,像在嘲笑她对自己的过分信赖,也像在嘲笑自己还走不出过去的阴影。
茵茵紧抿唇瓣,偷觎着费隽淳的每个表情,不知怎地,她知道他在哀悼些什么,他的脸色虽然很难看,挂在唇边的笑意比一团白雪还要森冷,可是他的眼睛还是透露出伤痛的讯息。
「就算所有人都觉得庄主不是好人,可对奴婢而言,您永远永远都是好人,即使您日后变了,我还是不会忘记您对奴婢的好。」
凝结在他唇畔的冷笑渐渐地隐逝了,他怔了怔,在无边际的愁绪中慢慢望向她。他看得出她很怕他,但此刻,她却为了让他好过些而鼓足勇气说了这样的话,同时还绷紧脸部线条与他对看着,许是紧张、许是不安,她的脸渐渐胀红起来,额上也冒出晶莹汗珠。
「妳过来。」
「啊?」
「我叫妳过来。」
茵茵忐忑不安地向前走了几步。「是。」
挥开衣袍,他霍然起身迎上她惊惶的白脸。她很娇小,仅到自己下颚的高度,纤弱的身躯塞在过大的粗布衣衫里,显得有些可笑。他不发一语地以指勾起她畏缩在肩下的脸蛋。「我可以抱抱妳吗?」
尽管他的声音幽深如鬼魅,沙嘎哑然,但茵茵却跌进这深不可测的潭水里,心神不受控制,僵硬地轻轻点头。接着,她就被两只臂膀圈进一个好温暖的胸膛里,鼻尖突地一阵冰凉,她努力移开头颅,才发现刚刚碰到的正是他颈上系着的翡翠玉石。
是她的心跳声吗?怎么这般大声,像在耳边狂敲猛打,她没法理会身体上的种种怪异反应,发烫、燥热、腿软、战栗、难以言喻的轻飘飘呵……
这会儿,她努力地用手在两人间隔出丁点空隙,毕竟她胸前长了些东西,就这么贴在他身上,怪不好意思的。
虽然,她不清楚他为何要抱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大方地就让他抱,她只是觉得,自己对他似乎有着难解的感觉;而这感觉,好象就和秀琼姐心仪庄主、而阿梅喜欢二庄主是一样的。
或许,她也喜欢上庄主,所以,她毫不考虑地就让他给抱了。
生平头一回,她懂得了抱人的滋味,连她那亲娘,她都不确定她是不是抱过自己。
他抱了她好久好久,久得让她以为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可是,他圈在她身后的手没有半点松动的样子,而他的呼吸持续平缓而规律地在她头顶盘旋,如果他真的睡着了,呼吸应当会变得浑浊沉重才是。茵茵一边想着,一边窝在他颈下,细细瞧着那块玉石。
碧绿的玉身饱满圆润、洁亮如镜,石面雕刻着一条飞龙的图案,飞龙的嘴里则衔着一枚玲珑剔透、寒光四溢的金色弹丸,她愈凑愈近,殊不知他已垂下视线望着她。
「在看什么?」
她忽地微微抽开身体,明显受到惊吓。「我……我……」
「不碍事,没凶妳的意思。」
他不着痕迹地放开了她,神色泰然平静,矜冷的辞令掩蔽他着了魔的情感,彷佛适才的行径不过是场梦里才有的失常举止。
「夜深了,妳回房去睡吧。」
「嗯……嗯。」茵茵像游魂似要走,又突然回过头。「奴……奴婢告退。」紧张得僵硬了四肢。
「晚安。」
晚安?庄主同她说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