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玲珑泡在木盆里发怔半个多时辰了。雨停了,昨夜的余情却未了,这是一种极难受的感觉,怅怅然然,心如乱绪,连偷窃打劫这些她平常最喜欢的娱乐活动,都无法抚平她潜藏在内心深处的伤痛。
从未有过的经验,心灵上那悲哀而婉转的牵动,竟衍生暧昧不明的思念。她思念他?不!
又下雨了,秋风秋雨愁煞人。
一个女人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是无论如何抹灭不去的。她变得心神恍惚,舌尖不自觉地舔着唇,愈舔愈焦躁,那思念在脑海中似乎就愈鲜活。
她脸红心跳地想,如果那人不是殷之昊,而是于长弘,她会不会也有同样的感受?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女人和牲畜有什么两样?
澡堂里弥漫着氲氲和难耐的寂静,浸泡在滚烫的热水里,颇有被温存拥抱的幸福感,只可惜时间过于短暂,接着幻境之后,是更深的迷惘和失落,因清楚了解抱紧她的只是自己。
「喂,臭婆娘!」
这一声叫唤令玉玲珑犹遭针刺,如梦初醒,她吓了一大跳。
是谁?是谁躲在暗处偷窥?
背后出现一道影子,是个男人,看不清他的长相,烛光摇曳得厉害,极目之处,只是一个蒙眬剽悍的黑影。
玉玲珑不假思索,从水里霍地起身追过去,见不在墙边角落,便翘首张望窗外。
四野阒暗,哪来人影?
她羞惭地觉得自己真是荒唐得可耻!她在期待什么?他?抑或单纯的只是要一个男人?
用力擦干身子,回眸瞟见那件落在地上,沾了污泥的袍子,她生气地一脚踢进澡盆里,臭男人,她再也不要想起他!
她披衣走出门外,讶然发现门上一只银镖钉了张字条。真有人来过!?
慌急拔下银镖,打开字条阅读——
婆娘,是我。
不许把字条揉掉,否则休怪我告你谋杀亲夫,以家法伺候你一百大板,再判你十年劳役,每天帮我捶背、捏腿,烧饭兼洗衣。
「哼!」光前头这几句恫喝的语句,已经足够让她两眼烧得通红了。不过,气归气,她仍是捺着性于往下看——
我没被毒死,你一定很高兴吧?不要太想念我,娶妻生子我是没兴趣的,玩玩倒是可以。最近我会比较忙,你没事就乖乖待在家里不要乱跑,我三不五时还是会来「临幸」你的。
「呸!」玉玲珑快把字条撕成碎片了。
此外,关于我提过的那件合作计划,不容你借故推辞,这是命令——
三从四德你多少懂一点吧?等我忙完手边的工作,将会来告诉你详细的内容。
就这样啦!
你心爱的男人知名不具
「狗娘生的王八蛋!」玉玲珑怒火冲天地把字条揉成一团,丢到草地上,还用脚踩进泥地里。「你以为你是谁?临幸这种字眼都敢用,太狂妄了!」
发泄完毕,她接着很没出息地环顾四下,希望没被那贼种瞧见才好。
第四章
飞天寨
慕云一大早就召集寨内其它当家,到大厅上开重要会议。
殷之昊才进门,他立刻追不及待地走过去。
「大哥,事情不妙。」
「怎么?」殷之昊昨儿个流连酒城,此时不断打着哈欠,一脸倦容。
「你看。」慕云把手中的纸卷打开,摊在桌上。
是一张海捕公文,上头的绘像,赫然是殷之昊,旁边斗大的字写着「汪洋大盗」。
「官府如何弄到大哥的画像?他一向神出鬼没呀。」三当家刘肃惶惑地问。
「除了她还会有谁?」慕云恨恨地说,眼睛紧紧盯着殷之昊,要他表态。
「把话说清楚。」殷之昊一时之间,确实不明白他的暗示。
「大哥难道还要袒护玉玲珑?」殷之昊那夜把玉玲珑掳回飞天寨,慕云和刘肃其实都已察觉。
「你是说她向官府密告,好让我成为通缉犯?」玉玲珑利欲熏心,从不做赔本生意,即使要告发他,也要有利可图。
「不是官府,是于长弘。」慕云仍忿忿难平,全飞天寨恐怕就数他对玉玲珑最没好感。
「玉玲珑和于长弘勾搭上?」刘肃不解地问。
「喂,小心你的措辞。」再怎么样她总是他的女人,讲这么直接会让他很没面子的。「玉玲珑躲于长弘都来不及了,怎会和他撞在一起?」
「哼,风闻这女人貌若神仙,心似蛇蝎,她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横竖慕云就是非嫁祸给玉玲珑不可。
「这只是你个人的揣测之辞,依我看,玉玲珑那丫头还不至于对大哥如此不仁不义。」刘肃因不愿附和慕云,换来一记狠戾的白眼。他视而不见,清清喉咙又道:「眼前最重要的不是讨论谁出卖大哥,而是今后大哥恐怕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爱上哪儿玩乐就上哪儿。」
那多难受啊!殷之昊苦丧着脸,却不见丝毫忧虑之色。兵来将挡,水来上掩,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宁愿牡丹花下死,也绝不肯放弃吃喝玩乐跟豪赌。
「不只大哥,我们不也一样,你以为于长弘的目标仅是大哥一个?错了,他这是擒贼先擒王,到最后我们将会一一被歼灭,一个也逃不了。」慕云此话一出,在座各位无不吓得脸色惨白,虽说他们善于逞凶斗恶,但毕竟于长弘是东北九省总捕头,他们心头仍是有丝骇怕。
「照你所言,咱们飞天寨就要树倒猴孙散喽?」
「可,没有了飞天寨和大哥,我们要怎么办?」
霎时,人人自危,犹如大军已然压境,走投无路,个个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殷之昊,要他说句话。
妈的!「慕云,你少说几句会死啊?把大家吓得心神不宁很好玩吗?」殷之昊铁青着脸,把桌上的海捕公文胡乱抓起丢到门外。
于长弘这一搅和,他们在祁门的确很难再混下去,并且他尚有刘尚鸿交付的重任要办,这些弟兄们跟着他危机重重,是该想个安置他们的法子。
他沉吟良久,忽而转头询问掌管帐房的慕云,「寨里的库房还有多少存银?」
「我们一向有多少花多少,没了再去抢劫,从来没存放超过一个月的银货。为何有此一问?」慕云刚才被殷之昊训了几句,回起话来口气相当不好。
也就是说,即使要遗散各位弟兄,也拿不出多余的盘缠可以分发。
「怎么可能?」刘肃大声嚷道,「咱们干了这么多票,没有上百万两,也该有个几十万两,你是不是……呃……」
「你敢怀疑我的操守?」慕云拳头握得更紧。
「不是,我只是觉得……呃……」刘肃被他一凶,到了口边的话只好硬生生吞回肚子里。
倒是殷之昊根本毫不在意,他一向视钱财如浮云,且坚持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因此从不过问寨里的帐目,更甭提查帐。
「算了,不必为这种小事伤了彼此的感情。」
「大哥,你不会真的想要把飞天寨封了吧?」刘肃紧张兮兮地仰视着殷之昊,他是五位当家中最年轻气盛,却也最以殷之昊马首是瞻的一个。
「不是封了,而是暂时让大伙先销声匿迹,清闲逍遥的过一阵子。」等他把刘尚鸿那王八羔子要的女孩找到以后,他会重新觅一个新聚点安顿他们。「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得再干一票。」
「一切任凭大哥吩咐。」听到不是要遣走他们,且又有活儿可干,众人旋即甩开原先的阴霾,喜出望外地笑咧开嘴。
「你呢?」殷之昊转头问慕云,「要不要参一脚?这回玉玲珑应该没办法再从背地里放冷箭了。」如果他还是有所顾忌,殷之昊也绝不勉强。
「我不是那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跟她……」慕云为难地替自己辩解。「你晓得的,那女贼恶名昭彰,却又艳如桃李,我怕你一旦泥足深陷就难以自拔。其实说到底,我为的还是一个自私的理由,我不想失去你这么一位好弟兄。」
「唔。」男人吃女人的醋?殷之昊觉得慕云实在太大惊小怪了,区区一个玉玲珑怎么可能迷惑得了他这个终日在温柔乡里自由来去的绿林好汉呢。
谈到艳如桃李,他也不完全同意,玉玲珑不过生得五官端正,身材匀称,算是……差强人意啦!
「既然大家都有共识,咱们就先来谈谈这笔『买卖』。」女人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无足轻重,还是谈正事要紧。「数天前在市集打探消息的阿勇回报,有一名为富不仁的江南巨贾叫李存善,带着他的妻小回乡省亲,将在赤燕岭的天宝禅寺做三天的祈福法会。」
「天宝禅寺和一般庙宇可大不相同,听说那里头的住持专门喜好向高官权贵逢迎,藉以彰扬法力,对一般小老百姓相当冷淡鄙夷,甚至连赴京赶考的书生,只要看起来穷一点的,想借住禅房讨碗斋饭,都不得其门而入,咱们既不富也不贵,混得进去吗?」刘肃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