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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桃花过渡后,

  山曾隐过,云曾飘过。

  百年前后,月色如酒,

  一去千里,沧桑如旧。

  过眼种种,终已成空,

  只是前缘未尽,

  今生,只好再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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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人头值多少钱?」

  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语气里饱含恐惧的问句,在空无一人的林中回荡。

  早春初临,远处的山头还披覆着残雪,在这天方破晓时刻,林间草叶窸窣作响,快步奔跑中,迎面而来的新枝划破了聂向阳的面颊,弥漫在林中的白雾,令人一头栽进这林问后就难辨方向,放眼看去,仿佛四处皆可逃离这片密林,又四处皆无路可出。两肩负伤,已在林间逃了一夜的他,在体力已耗尽,再也找不出力气逃跑之时,一手按着受伤的肩头颓坐在地,并不时神色紧张地看着四下,当细微的足音又出现在他四周时,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循音看向又再次朝他逼近索命的人。

  「不多。」自雾中走出的段天都,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刻意让他跑了一夜的目标。

  休息了一会的聂向阳,在她走上前时,勉强地再次站起跑向林间,急着想跑离这片林子去求援的他,在身后的脚步声又跟上来时,边问边回首。

  「是谁要妳杀我的?」

  「这可就多了。」她笑了笑,随手自一旁的叶片上沾来一点露珠,弹指将它射向一直在林中闪闪躲躲的男人。

  尖锐的啸音划破林问,疾射而出的露珠准确地命中他的大腿,奔跑中的聂向阳顿时重重摔了一跤,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始终像个影子般跟在他身后的天都,已无声地站在他的面前。

  「妳开个价……」他忙不迭地朝她抬起一掌,「我可出双倍的价钱!」

  闻言的她挑挑两眉,随后自腰际取出一颗小碎银,将它盛在掌心中递至他的面前。

  「问题是,你只值这点。」

  他不甘心地瞪大眼,「就这些?」太瞧不起人了,他就只值这些?好歹他爹也是迷陀域里地大势大、门下弟子上百的一门之师,他这个被视为天骄的独生子,在她眼中却只值颗小小的碎银?

  「因此就算你给我双倍的价,我照样赔本。」天都合上掌心收回那颗小碎银,小心地将她的报酬收妥后,以看猎物的眼神将他扫视过一回。

  「慢……慢着……」在她的目光变冷时,霎时他面上的怒气消失无踪,一脸惶然地频往后退。

  不想在他身上再耗时间,天都将两袖放开,过长的两袖随即垂曳至地,聂向阳看了那两段水袖,霍然明白追杀了他一整夜,将他身旁所有护卫都撂倒的这女人是谁。

  「妳……」他颤颤地指着她,「妳是鬼伯国的……」

  「算你运气不好,逼得那些人不得不找上我。」若不是他做得太狠,把人逼绝了真,她才不会接下这桩吃力又不讨好的生意。

  「哪些人?」冷汗布了一面的他,两手撑按在地不断往后退,怎么也想不出到底是那些人要他的命。

  她索性让他死得明白点,「贵堡临近四周曾因而你受害的苦主们。」

  「我不信,那些穷民居然请得动妳……」他怔愕地张大了嘴,半晌,在他眼中随即换过一片狠光,「无论多少钱我都出得起,只要妳替我——」

  「抱歉,但我就只要这么点钱。」她冷声打断他,并缓缓扬起一袖。

  他凝聚所有的勇气向她大吼:「妳若杀了我,我爹不但不会放过妳,更不会放过鬼伯国的段重楼!」

  「这你就不需替我烦恼了。」她一脸有恃无恐,还轻声提醒他,「好了,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吗?」

  「妳……」

  「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她偏首想了想,「在我数到十前,你若能逃离我的面前,我不杀你。」

  「当真?」大喜过望的他,忙站起身问清楚这一线生机。

  「不假。」她款款颔首。

  立即把握住这个机会的聂向阳,唯恐她会反悔,于是在她话落之后,立即拔足奔逃。

  站在原地不动的天都,默默在心底数算到十后,动作缓慢地举起双手,扬袖朝两旁一震,飞窜而出的水袖,当下将她左右凝结在草木上的露珠震得纷纷坠落,就在露珠坠地之前,她旋身朝聂向阳奔跑的方向扬袖奋力一击,受她所控的露珠,犹如疾射出的箭朝目标飞射而去,沿途中,颗颗露珠穿透树梢的嫩芽软枝,有的则钉打在林间树干上,当天都手上两段舞动的水袖垂下之时,远处亦传来倒地之声。

  倒在草地上一身血湿的聂向阳,断断续续地喘着气,费力地抬首看着收拢好两袖走至面前的她。

  「妳怎会……」他想不通地问:「妳是……雨神的谁?」三道中,能够操控雨和水的,只有鬼伯国的雨神雨师,可她的身分分明就不是……

  「雨神后补,王女段天都。」在他断气前,天都好心地为他一解疑惑,再缓缓对他说着:「你放心,你爹会来这为你收尸的。」

  间歇的喘息声愈来愈小,不久之后,清晨的林间再次恢复了宁静,天都弯身取走他腰间的令牌,在将那沾了血的令牌收起时,她叹了口气。

  若她没料错,只要这姓聂的已死的消息一传出,定会有一箩筐的人前来找她报仇,她还得赶在这家伙的亲爹率众去鬼伯国找段重楼算帐前,再额外去解决另一批因这桩生意而惹来的新仇家,可只要一想起那些住在聂堡附近,东凑西凑半天,却只能拿出这一小颗碎银雇她杀人的佃农们,他们那既无助又渴盼的目光,她就没法不接这桩既亏本又会为她惹来麻烦的生意。

  曾有人说过,迷陀域是个谁强谁就能吃人、谁有本事谁就能生存的地域,武艺不济、或无法自保的话,那就最好别留在这个地域,因这里,根本就没有法纪可言,而居处在迷陀域里的人们,大都是自中土流放至此,与遭三道各国逐出的罪犯,生生死死在这个地域里是家常便饭,同时因无法可束,杀人与劫掠更是这儿的常态。

  因此当那些整村里有一半村人都遭聂堡杀尽的佃农找上她时,她头一个反应,就是劝他们离开这个鬼地方,少与那座人多势大的聂堡为敌,偏偏那些只想在迷陀域里生根落脚的佃农,非但舍不得离开,还打定主意就是要守住耕耘数十载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家园,害得已经休息了一个冬日没接生意的她,才一开春,就不得不主动替自己惹来麻烦。

  天色已亮,远处的朝阳将璀璨的金光投映至林子里,满林翠色,绿意直沁人眼,缓步离开林间的她,在抬起一掌以遮住刺眼的日光时,猛然一阵不快的感觉袭上她,令她不禁浑身寒毛直竖,这种曾经深刻体会过一回的感觉,使得她当下防备地握紧了两袖四下探看,然而在这片晨间的林子里,除了早起的鸟鸣声外,再无其他声响,亦无半抹人影,而那份令她感到不快的感觉,亦来得快也去得快,在她转身寻找后立即消失。

  满面讶色的她,定看着那份感觉消失的方向。

  女娲……出现了?

  她没记错的话,雨神雨师曾说过,这种会为她与雨师带来不快的异样感,只属于女娲,而距离她体会到这种几乎令人觉得战栗的感觉,是在她与雨师联袂在九原国举行祭神的那回。

  生来即是神女后补的她,在雨师接下雨神之职后,当不成雨神的她,凭着高超的舞技与差了雨师一截的神力,成了神宫中的舞姬,多年来她总是在神宫中为女娲与地藏众神献舞,甚少与雨师一般出宫为地藏各国祭天,但那日负责筹办祭天大典的九原国二王子阿尔泰,派人将请帖送至神宫时,在那帖上,添上了她的名字。

  艳红得像是血日的夕阳下,九原国高耸的祭台上,主祭的雨师站在众神的神像前,合眼喃声祝祷,而她则在曲调听来有些哀怨的笛声中,迎着草原上的晚风翩翩起舞。

  她还记得那日她舞的舞名叫飞天,伴着笛声,一双任她操控的红云水袖,衬着远处红光漫天的夕照,时而在风中纵飞而过,时而旋绕成一圈圈缤纷的涟漪,头一回在神宫外见她为众神而舞的九原国国人,哑然无言地站在台下,丝毫无法将双目离开她的身上片刻,就连受邀而来的段重楼与马秋堂,亦与九原国国王一般看得目不转睛,但就在人人都看向她的这当头,她意外地发现,有三人的目光并不在她的身上。

  一个是邀她前来,坐在九原国国王身畔的阿尔泰,他甚至连一曲都没看完就先行离席,另两个人,她则不认得也没见过,其中一个站在远处草原上背对着她的男子,身后一头醒目的白发,在风中不住地飘扬,她努力地想看清他的模样,却怎么也瞧不清,就在他回首时,她瞧见了在他那张与他身后那头白发不衬的年轻脸庞上,有着一双写满沧桑的眸子。而另一个同样也站在草原上的男子,则是背对着漫天红霞,身上背着个篓子,一身打扮得像是个小贩,在他转过身离去时,她隐隐约约看见了他头上似乎也有一绺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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