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你明知道回去的日子不好过……”他以近似哀求的语气说著。普天之下,没有谁曾让他如此恐惧过。
是做戏吗?未免太迟了。她望著眼前这个当著众人、兄长面前侮辱她的男人,他有资格管她日子好不好过吗?
沐心蕾幽幽地绽放著笑颜,“多谢关心,现下我的死活已与阁下无关,别再阻止。”
“我怎能眼睁睁地看著你走!回到那种地方,只会让你的生活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永远都无法宁静。”他的语气中有著愤然的怒火,“你只是一时的糊涂,等到觉醒后,必会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
“那是我的家呀!”沐心蕾喟叹一声,这样的男人要风得风,要雨得两,除了云儿之外,想要的东西必然到手。而或许就是那股无法弥补的遗憾,教他难以承担呵!“你难道不明白,留在这里,我所受到的只是更深的伤害,以及永于止境的哀愁,你又何苦留下我?”
“因为这里有我,因为这里有你割舍不下的感情,因为这里有你曾经付出的心血,所以更不能轻言离去。”
“你要我……跟著你?”她咬啮著纤葱玉手。
“你的自由被夺走,原是一场错误,现在的我虽然懊恼,但已无济于事。而因为这个错误,你回到宋朝将被所有人遗弃,失去立足之地,你承受不住的。况且,在你逃离我之后,就能原谅我对你所做的一切吗?不,我宁愿接受你的指责,胜过其他。”
“是的,但最后呢?”铁兀儿的话言犹在耳,她甚至已无法忍受听闻任何关于他将娶亲的消息,所以只能选择逃避,“我不是随营女人,永远得等待你突如其来的荣宠,一旦你将我忘记了,或者决定放弃时,我该何去何从?不了,怀敏,让咱们的恩怨到此为止吧!”
“你该死的有我的承诺!”他怒吼道。
“承诺?”她忽地轻笑出声,“不值钱的,要一百句、一千句都可以,不过,却都换不到你的真心。”
“就算成为我的妻,也无法得到那样的待遇,你知道的。”他深邃的眼眸中,让人读不出含意。
“我就是因为太明白复仇对你的意义,所以才必须离开。”她已经好累好累,无法再承担更多的责难。“希望经过这件事之后,你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中。云儿虽好,但到底已经不存在世间,我相信,只有你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她才能安息呵!”
回到宋朝之后,她会把怀敏给忘了,并将他彻底赶出心中,连影子都不留,然后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
他太过痴心、太过专情,眼中只有云儿的幽魂,无法容下第二个女人,活在他身旁的女人太痛苦,还得忍受两人之间夹杂著一个无形无体的魂魄,谁能承受得了!
她自忖没有好气度见到怀敏娶妻而无动于衷,让哥哥找著或许是上天的旨意,救她脱离痛苦的泥淖之中。也惟有断了所有的孽爱,绝了所有的妄念,才不会再陷入情爱的深渊之中吧。
无可否认的,怀敏的提议确实曾让她心动,她也爱极了在他宽广怀中的那份热情,然而……下意识地摸著平坦的小腹,沐心蕾隐藏著属于自己的秘密,那里头已经偷偷地蕴藏著小生命,那是上天无意间送来的礼物。可是,如果双方仍在仇恨中,而让这小生命成为父母亲之间角力的对象,她怎么舍得?
不如归去吧,就算前途茫茫,也强过让孩儿成为牺牲品。
“我诚心地祝福你,希望你早日走出阴霾,让爱你的人放心!”望著他若有所思的俊颜,沐心蕾笑著流出泪水,在他回答之前,她迅速拿起包袱,快步地走出门外,不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临行之际,哭肿了双眼的塔真站在门前,哽咽的问:“郡主,你真的忍心离开吗?”
“嗯,我必须走。”她安慰地拍拍塔真抖动的肩头,“别难过,相逢自是有缘,这些日子以来,多谢你的友善与关怀,让我在蒙古留下了美好的回忆,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可是……”
“塔真,好好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别像我一样,将心遗失在这么遥远的大漠中,再难寻回。”她淡淡地交代,坚强地不让眼泪流出,然后便卸下身上携带多年的玉□,交到塔真的手中。“我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拿著吧,就当作是咱们相识一场的纪念。”
“心蕾郡主……”
“再见了!”
望著逐渐远去的库伦城,强忍著不哭的沐心蕾终于坠下晶莹的泪珠,在泪眼朦胧的视线中,她将过往种种烙记在心田深处,默默地用自己的方式哀悼这段难舍的情缘。
似乎,她和怀敏之间的连系终于中断,她真正离开他了。而这或许也是另一种解脱。
可是,她却常常感到一抹椎心的痛楚,因为无法忍受那些痛苦的回忆总是一齐涌了上来,让她又陷于不可自拔的哀伤中。而且,她深刻的知道,这些都将铭刻在她心底深处,永远不会被磨灭。
白天跟著沐剑雄赶路,在铁兀儿派遣专人的护送之下,他们的安全无虞,而更重要的是,她知道怀敏不会再出现,将她带回专属于他的牢笼中。
这是好的!她安慰自己。回到熟稔的环境中,或许有助于遗忘呵,沿途的餐风宿露比来时强上许多,然而她竟有踏上不归路之感,因为从今而后,怕只能在梦中才会和怀敏相遇。
无妨,至少她已经拥有世上最珍贵的回忆,如今放不下的,该是他未曾宽心、未曾将复仇怨念抛诸脑后的意念吧。
真心换绝情,她不在乎自己受到伤害,可是他不同,他已经无法载负更多的悲苦。
但愿上天祈怜,经过这次事件后,能让怀敏那颗沉寂的心重新活过,永世不再受到诅咒般的束缚。
独自待在马车中,沐心蕾嘤嘤啜泣,为了一个难圆的梦,也为了一段有缘无分的爱情。
“郡主,你回来了?”乍见沐心蕾出现,宝儿一愣,呐呐地说,而脸上却没有惊喜的神情。
“嗯。”她点点头。旅途的困顿加上身体上的不适,使得她没有在意到宝儿异样的态度,浑身无力的她此刻只求能立即瘫倒在床。
“你为什么要回来?”宝儿目光怨恨,咬著牙问道。
微怔,她不解宝儿为何会有如此反应。
“怎么,我不该回来吗?”
“你当然不该!”宝儿看著她的眼光是陌生的,往昔的主仆之情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嘲讽与憎恨。“身为宋朝的郡主,你该在被俘之时就自尽,为了保全名节,也为了留存宋朝的名声。你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要让那个蛮子占有你的身子?为什么?”
宝儿声声的逼问教她怔忡不已,难道真会如怀敏所言,回来的日子生不如死?!才刚返家,便立刻遭到如此的待遇,这真是她的家吗?
“我该死吗?名节真的比生命重要吗?”沐心蕾低语,不像是质疑宝儿的问话,倒像是在问自己,“能活著,不是比平白无故地牺牲生命来得好吗?难道我错了?”
“你当然错了!”宝儿大声地嚷著,“宝儿宁可你自尽,宁可你永远不回来,身为宋朝的郡主,你当真不懂?”
她是不懂,不懂向来大而化之心地纯良的宝儿,怎么会变得如此可怖,开口闭口皆盼她死去?!生命无价,不是吗?为了一桩不是她犯下的错事,居然被如此残酷地索命。
是的,她已非清白之身,在世俗人的眼中她是丧德辱门,但这屈辱并非是她自己寻来,她惟一的错也不过是身为女子呵……闭上眼,悄然凝聚眼眶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她何必承认旁人的误解,又何必逼自己接受这莫名的罪证,她是沐心蕾,是宋朝尊贵的郡主,谁能否定这一切?
于是她笑了,笑得颇为凄凉,“你说得对,我也想过自尽,可是却始终没有做到。
现在,一切都太迟了。”
“不迟!”宝儿飞快地说,“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成仁。毒药、白绫,只要你说得出口,我就能替你弄到。”
“谢谢你的帮忙,但除了活下来,我什么都不能做。”她轻轻地摇头,“就算我不想活,也得替肚子里的骨肉著想。生命无辜,就算没了爹也一样有生存的权利,没有人能剥夺。”
“你居然怀有蛮子的骨肉?!”宝儿倒抽一口气,眼神更加鄙夷,“居然还毫不知羞地说出口?真不明白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居然连这种野种也想生下来,我真以你为耻。
听著,你待在这里,我立刻去找宫人调制打胎药,省得让别人知晓。”
“不必了,我不会任世俗的礼法摆布。”她倔傲地拒绝。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是咱们宋朝的耻辱,是沐王府最沉重的负担,除了你之外,没有人会期盼这个生命。”宝儿一咬牙,“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担不起这种重责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