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事实永远与愿望相违。原本坐着的尹律枫突然间站起来,朝着她的所在位置前进,还过分地在她的面前站定,一副不揭穿她誓不罢休的样子,逼得她只好改摇向舞台的另外一边,教站在后台,准备出场的舞团老板摸不着头绪。
“这一边、这一边。”饰演末角的老板只得小声的提醒她跑错边了,她若卡错位他可也出不了场。
她也知道啊。只不过律枫哥一副等着瓮中捉鳖的样子,不换边站怎么行?
过分的事不只如此,她已经累得半死,摇得快疯掉了,偏偏律枫哥还不放过她,硬是跟着她换边站,她只好再摇回去。
想溜?没那么容易!
尹律枫几乎百分之百确定,站在台上摇曳生姿的舞娘就是钱雅筑。她真的跟到扬州来,而且不吝将自己曼妙的身段公诸于世,他要杀了她!
“喂,老兄,你不要跑来跑去,挡住咱们的视线好吗?”一会儿左边,一会儿右边,仿佛在和踏摇娘比赛谁跑得快,怪异极了。
尹律枫懒得理会一波接一波的抗议,他只想掀她的底,看她能撑到什么时候。
事实上,她快撑不下去了。她怀疑尹律枫根本已经知道她是谁,否则怎么会她舞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一副等着她自动露馅的模样。
再摇下去,她这个踏摇娘不必等末角出场揍她,她就先挂了,她已经摇了三刻钟,几乎是原剧码的两倍。
老天啊!谁来救救她?
好不容易逮着空隙的舞团老板,终于见义勇为的出场相救。
他的角色是先与踏摇娘对白,以至斗殴。旨在暴露男女不平等,戒斥酗酒暴戾的懒汉。
一阵可笑的对白之后,接着便是殴妻。这原本是故事的最高潮,不料却有更精采的剧情出现。
只见饰演末角的舞踏团老板,被人像丢包子似的丢到舞台下,而原本和踏摇娘玩捉迷藏游戏的美男子,则是一脸凶狠的瞪着快吓昏的老板撂下狠话。
“你居然敢打筑儿?”
满脸全豆花的钱雅筑一听见“筑儿”两个字也和老板一样快吓晕了,提起脚来就想跑,却发现自个儿的身子突然腾空,整个人像袋面粉似的挂在尹律枫的肩上,外带两个击掌。
“律枫哥,我可以解释。”虽然想不透他到底是如何看穿她的,但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自保。
“你当然可以。”
尹律枫的声音平静得就跟静止的湖面一样,与戏棚子的一团混乱形成强烈的对比。
又有一处戏园子完蛋。
第三章
“你的解释呢?”柔柔的男中音隐隐透露出杀机,听得钱雅筑混身起鸡皮疙瘩。
“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我——”
“我正在等。”
她敢发誓她看到了暴起的青筋和清晰的磨牙声。不妙,律枫哥的情绪比她想像中还糟,她最好说实话。
“这是意外,我发誓。”她的表情无辜的一如往常闯祸时的表情。
尹律枫一点也不意外,她每次都是用这张脸打混过关,这次他绝不纵容。
“当然啰。”这小妮子摆明了欠人修理。“就我记忆所及,你所闯的祸没有一次不叫‘意外’。踢坏了人家猪栏叫意外,拔光了别人的菜园也叫意外,现在你害得人家戏棚子关门大吉又叫意外,请问你还有什么不叫意外的?”他愈说愈生气,也愈觉得悲哀。
这小混蛋为了阻止他和农家女约会,居然故意弄坏人家的猪栏,只见圆滚滚的小猪满地跑,他还得帮忙捉回流窜的猪只,差点累坏那一家子。而后又为了阻断他认识菜农女儿的念头,拔光了人家刚萌芽的蔬菜,搞得人家一季都没收成,最后还是由他赔钱了事。
几年下来,他都快练就边跑边撒钱的非人功夫,全靠这小鬼磨出来的本领。原本以为避到扬州就没事,没想到她居然一路跟了过来,还弄垮了原本就快倒的舞踏团,他不生气才有鬼!
“可是,这次真的是意外!”她辩解,满腹的委屈诉不尽。“我怎么知道扬州的人有随便拉人跑的习惯?我也是身不由己,就跟昨天的木偶——”她连忙闭嘴。糟了,怎么说着说着就泄底了。
“木偶?”尹律枫豁然开朗,他早该想到除了她之外,没人有这种本事闹得大伙疲于奔命,应该早一点相信自己的直觉才是。
“恭喜你又闯祸成功。”他微笑,深凹的酒窝就跟他沮丧的心情一样陷落,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没有平静可言。“昨天那一场谋杀亲夫的戏演得不错,那支剑还真架对了对方。”他的脾气也跟那支可怜的剑一样,只想架在她的脖子上求求她放了他。
“你也这么认为吗?”她也满佩服自己的天才。“其实那是凑巧,我只是随便拉一拉,木偶就自个儿拔剑了。”刚把剑抽出来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而后架上男偶脖子更是偶然,至今她仍百思不解。
“你相不相信此刻我的心情也和那木偶差不多?”他气得头顶生烟,闯了大祸居然还有脸自夸。
“这你不必担心。”她拍胸脯保证,照例曲解他的意思。“我不会谋杀亲夫的。”
“筑儿!”他大吼,快被她的回答气死。
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为何总是他说东,她却回答西。他该如何让她明了,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听我说,筑儿。”他的语气中有着深深的无奈,对她的一厢情愿完全没辙。“我要你立刻回京城。”
回京城?她呆了一会儿,眨巴着一双精灵似的大眼直直的望着他,半天无法说话。
她知道她这次闯的祸是大了点,但这个惩罚未免太重了些。她还以为赖一赖,低声下气赔不是就能混过,反正以往都是这样,为何这次会这么严重?
仔细想想,其实这并不值得意外。最近他的态度愈来愈不耐烦,并且想尽办法和她保持距离。虽然外表同样戏谑,同样吊儿郎当,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改变,那是一种既刻意又不舍的矛盾情结。
“我不要。”她毫不犹豫的拒绝。她不明白以往顶多拍她两下屁股就饶过她的尹律枫,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坚决。
“我不要回京城。”尹律枫倏然沉下的表情教她不得不改用怀柔政策,平日嘻嘻哈哈的律枫哥发起飙来可不得了。“让我跟着你嘛,律枫哥,我保证我会很乖的。”她边说边眨巴着一双精灵似的大眼,表情动人。
她会很乖?这保证就跟猫对老鼠说“我保证不会吃你”是相同道理,当他是白痴呀。
“不行。”这口他决定不再心软,天晓得她还要拆了扬州多少戏台才甘心。“你给我乖乖回去,今天就走。”
她才不要,她好不容易才跟来,说什么也要留下来。
“我一定要留在扬州,我一定要!”她索性耍赖,不怕他不投降。
“好。”他的答案出人意表,教钱雅筑愣了一下。“既然你坚持留下来,那么我走,扬州就留给你了。”他边说边起身,不给她发呆的时间。
怎么会是这样?看着他即将离去的身影,钱雅筑猛然清醒。这是她未曾见过的尹律枫,不再充满耐心,不再温柔,冰冷得就跟陌生人一样,这令她感到害怕。
“别丢下我!”她猛地由背后抱住他的腰,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只是小时候的她从未曾遭到拒绝,这一次她却被甩开。
“不要再做出相同的举动,筑儿。”他出声警告,忘不了由背后传来的感觉。她柔软的身躯就像是流动的丝绸,牵引起他忽而转快的心跳。而这是危险的讯号,是动心前的征兆,他必须逃避它。
“你已经不再是小孩了,应该懂得‘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说这话时,他甚至不敢转头看她,只忙着巩固自个儿脑中的思绪——筑儿是个小妹妹,他不该有兄长以外的感觉。
“对,我已经不是个小孩了,可是你却从来不肯正视这个事实。”钱雅筑的声音充满了悲伤,完全没了平日的调皮。
“看着我,律枫哥。”她走到他的前面,捉住他两手的袖子要求他的注意力。“看看我!我已经十五岁了,是可以出嫁的年龄,为何你从未曾注意?你知道我一直——”
“住口!”他截断她的表白,害怕从她口中听到他逃避了十年的话题。“不要说出会令我们两人后悔的话。”他怕一旦她说出口,这一场微妙的追逐也将随之终止。
“我若不说我才会后悔。”她激动地否认,不想他们的关系永远停留在“兄妹”两个字上头。
“筑儿——”
“不要叫我筑儿!”她真恨透了这两个字。这样的昵称代表距离,代表他们之间永不可能。“叫我雅筑。我已经长大,早已长成一个可以恋爱,懂得爱情是什么的大女孩。你若能明白这一点的话,我会很感激。”她已经厌倦成天跟着他跑却被他当笑话看待,她要他正视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