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玉如意。」
窦来弟轻语,抬起眸光和他接个正着,就见他眼底燃着两簇火把,忽高忽低地窜烧著,深不可测,而他的眼睫呵……也生得太长、太密了些。
思绪转到这儿,她秀眉轻拧,方寸一突──
「也」?!
为什么会用这个字?!
「此处所藏的珍品,可不只这对玉如意。」他低声说着,动作十分迅速,取出一对如意,以方布包妥塞进前襟。「等我一下。」丢下话,他忽地转过身去松解腰绑。
「你、你你干什么?」饶是窦来弟脑筋再好,思索能力再高明,也料不到这男人到底打什么算盘。
回答她的,是液体洒落地面的声响,要是她没看错的话,这男人……这男人竟然脱裤子撒起尿来,还故意摇摇臀部,左右来回,对着那些价值不菲的花瓶玉器来个「雨露均沾」。
「唉,刚才应该多喝点水。」他惋惜一叹,身躯猛地一颤,终于「解放」完了,俐落地拉起裤头绑紧。
「大功告成,咱们走吧。」
他调头冲着她笑,伸来一只大掌,眼见又要故技重施,握住她的小手──
「哇哇──你你你……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你别碰我!脏死了啦!」
窦来弟的反应好激烈,两手不停挥甩,双脚跳开,彷佛他身上沾满了致命的毒液。
而这一叫也真够响亮,寂静的府第被吵醒了,隐约间已闻骚动。
哪根筋不对啦?!
有这么严重吗?!
青龙先是一愣,接着二话不说,箭步疾上,挟着她的腰间便走,眨眼间窜出房门,摸进幽暗的庭院里,忽地飞身腾空,他右腿在假山上借力,抱着窦来弟翻出高墙之外。
「放我下来,你、你别碰我啦!青龙──」
窦来弟好不容易才定下神魂,然而颈后的寒毛仍竖得高高的,身子绷得好紧。
男人不仅把她的抗议当成马耳东风,还伸出那只、那只大掌捂住她的嘴,影如鬼魅,足不沾尘,几个起伏已在数里之外。
窦来弟透过他的指缝发出「唔唔」叫声,无暇顾及他要把她挟到何处,光想到他的手蒙在自己嘴上,她都快晕了。
「唔龙,放唔唔唔!」
「好好。叫吧,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仍是在大明湖畔,不过离朱府已有好一段距离,确定安全后,他终于放她下来。
「本打算来无影去无踪,你无缘无故放声大叫,死人都被你吵醒啦。唉,我这是救你耶,难道你想待在那儿等人来抓?!」
什么叫作无缘无故?!
窦来弟没注意到自己又恼火了,胸口起伏甚剧,咬得银牙生疼。
「你、你你的手碰过……碰过那、那个地方,洗也没洗,你脏不脏啊?!」
她年纪虽小,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也知这情况有多羞人。
青龙脑筋转了转,忽地恍然大悟,竟恶劣地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我以为发生什么严重的事,让三姑娘失控成这个模样,又叫又嚷的不说,还拳打脚踢像个坏脾气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她双手握拳,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缝,眸光淬着毒。
他习惯地耸了耸肩,好自然地道──
「你娇娇小小的,个儿还不及我下巴哩,抱起来比根羽毛还轻,呵呵……明就是个孩──」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硬要踩她痛处才爽快吗?!
窦来弟的九节鞭再次攻其不备,他话还没完,一道银光激至,镳头已刺向肚腹──
「喂?!」他神色错愕,肚腹一捺,险险躲过镳头尖锋。
还要开口说话,却见九节鞭在窦来弟颈上绕过半圈,她头一甩,拨鞭缠脖,镳头转换方向再度扑来。
「你又怎么啦?咱们没什么深仇大恨吧?喂──」他左闪右避的,还几回都差那镳头一丁点儿的距离。
该说他福大命大呢?还是有意相让?也只有他知道自个儿的心思。
越打不中他,窦来弟越是气他,一个手肘拐鞭疾出,竟被他徒手攫住前端,想也未想,她反手劲扯──
那男人却抓住这短切的时间忽地扑至她面前,黥面笑得夸张,张开十指就要摸她脸容。
「我没洗手哩!」
「哇啊──」窦来弟闭起眼反射性尖叫,连贴身兵器都丢了,两手只顾着捧住自己的脸蛋。
他哈哈大笑,双臂大张,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抱起。
其实,青龙有些后悔这样的举动,但此刻的他没法想那么多,心中胀得好满好满,就是有股冲动想箍住这小姑娘,不让她逃开。
移开手心!他的脸便在眼前!眼神深邃得不可思议。
这时间,窦来弟脑中零零碎碎地闪过什么,偏是拼凑不出来。
「你干什么?!?」老天,他把她勒得好紧,简直动弹不得。
他瞧着她,闻到姑娘家的香气,忽地叹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丑?」
「难道要我说你长得很俊吗?放开我啦!」
她红着脸挣扎起来,像头野蛮的小兽不住地扭动,对着他拳打脚踢,见他的前襟被她扯松,露出一部份的肩膀,她磨磨牙张口便咬,几是使出浑身气力。
好狠,都快扯下他一块肩头肉。心底叹气,他终是松开健臂。
腰间的束缚一弛,窦来弟连忙跳开,喘着气,瞠着大眼戒备地瞪着。感觉嘴里漫着腥咸味儿,她用手背擦去,才知道唇上沾了红。
很好,早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只是咬得银牙生疼。
静默地对峙了会儿,那男人恍若在笑,丝毫不在乎肩上的伤,语调极低──
「有没有谁说过,你生气的模样挺可爱的?」
经他一提,窦来弟顿时惊觉过来,她、她她又在人前失控了吗?老天,她是怎么回事?深深地呼吸,心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出,哼了声却不说话。
「我知道啦。」他咧嘴笑开,露出过份洁白的牙,「你在旁人面前尽扮乖女孩儿,从来不发怒,像刚出生的小猫儿似的,可在我面前本性就全显露出来啦,常说不到几句话就动刀动枪,所以算来算去,就只有我见过你气恼的模样,是不?」
她还是固执地抿着唇,弯身抬起九节鞭,一节节地收妥,那神情专注无比,彷佛这是件极为慎重的事。
青龙嘿嘿地笑了两声,略略弯身,歪着头由下往上打量她。
「你别过来!」她倒退一步。
「好,不过去。你嫌我手脏嘛。」他好脾气地摊手,忽地伸手在前襟里东摸西找,取出一柄羊脂玉如意。「拿去。」
咦?想干啥儿?
窦来弟狐疑地眨眨灵眸,瞄瞄莹光温润的如意,又觑着他的神色。
「那是你要的,不是我,给我干什么?」
「我想给你。」有点儿蛮。
窦来弟微怔,脸颊跟着发热,也不知为什么,片刻才道──
「我不能拿。你硬要给我,我会把它丢到湖里。」
是不能,不是不愿。青龙咧嘴又笑,健臂陡扬,就见幽暗中划出一道银弧,那柄价值不菲的玉如意「咚」地轻响,就这么沉进大明湖底。
「你?!」窦来弟明眸瞬间瞠大,檀口微张。
他二话不说,把另一柄玉如意也取将出来,以相同手法远远抛去。
夜中,再闻一声落水轻响,如意终又成双。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真被他搅得一头雾水。
「你的如意丢进湖里,我的如意也丢进湖里,挺好的。」他说着模棱两可的话。
这一瞬间,窦来弟竟觉得他高耸面颊上的漩涡状刺图不那么丑陋,或者瞧惯了吧,只觉好生自然,而他的眼神呵……
「呵呵……瞧你这模样,我吓着你啦?」
他双臂习惯地抱在胸前,轻轻颔首,没等她回答,即露了手轻身功夫,身躯潇洒地向后飞退。
青龙──」
窦来弟追出两步,在月夜里唤着他的名字。
「保重。后会有期。」
只闻声,如古琴沉沉而奏,那男子来去无踪。
后会……有期……
驻足片刻,她抬眼瞧向露出云外的那弯月牙儿,若有所思地微微笑着。
合上双眸,脑海中浮现他的眼,那眼神呵……深刻黝黑、似曾相识,她知道,一定在某处遇过这样的眼,她肯定见过……肯定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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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唧唧蝉鸣中,那男人这样问她。
她没张开眼睛,感觉脸颊微凉,有谁遮挡了头顶上的阳光?她鼻中自然地发出轻哼了。
那男人不肯罢休,透着无可奈何地道:「要睡回房睡,坐在这儿打盹儿怕要中暑。」
谁说的?窝在那闷热的房里才真要中暑哩。
这廊下的小天井多好,虽然蝉声不绝,至于微风,若是老天心情好,还会带着淡淡香气,也不知是打哪儿吹来的。
「关莫语,你好吵……」窦来弟勉强地坐直身躯、伸伸懒腰,秀气地打着呵欠,眸子一掀,就见男人逆光蹲在面前,离得好近。
「不热吗?瞧你额上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