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悦习惯早起,慢跑五千公尺后,健身一小时,罗家男儿个个如此。在她被他练拳的声音吵醒时,刚过六点半,其实来得及去上第一堂课──只要他不缠著她;何况她不在意连续两天穿同一套衣服去学校,反正她不是一个模范老师,更从未朝这方向努力过。
她怎能让自己曼妙的身段,包裹在僵硬古扳的套装下,绾著发髻,戴著粗框眼镜,遮掉大半柔媚艳丽的容颜!她从来不知道当老师要有当老师的样子。她以为教学认真,就是老师的样子。她只是偶尔迟到调课,课堂该教该上的知识,她绝对毫不保留地传授给学生。
“当你的学生一定很幸福──”罗悦坐在她背后,手穿过她腋下,长指在她肩窝下方时压时放。“美丽性感的女老师──上学成了每天最愉快的事!”
“你这话……可是性骚扰。”她的嗓音悠然荡漾,恍若水中泛起的涟漪。
罗悦爽朗地大笑。“那些发育期的毛头小伙子也对你说这些?”
“我在女校教书。”她纠正他,玉手顺著水波在他大腿上滑动。
“哦,”他现在才知道。“你教她们怎么当女人喽!”一串低沉语句夹带笑声滚出,他结实的胸膛贴著她的背,一只大掌罩住她水嫩丰盈的凝乳。幸好是女校──应该没人放心让这等美人儿,出没在一所有男学生的校园吧!
“这是一向尊重女性的罗悦该讲的话吗?”贾志矜挪开身子,移到浴缸另一端,仰起下巴,微微偏侧脸看他。“你这样可是歧视──”说这话时,她的脸更显娇媚,却也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
“抱歉!”罗悦举起手,抹抹脸,歉然地笑。“男人无知的忘形,我们都是自大的色胚,美人儿坐怀,就胡言乱语。”他上前,执起她的手,吻了吻。她是一名这么不可轻慢的女性,如女神一般地崇高。
弓颈垂首的大男人锁映在女人黑亮坚定的眼帘,她伸出玉手抚抚他的湿发。“犯错的男孩儿……”
他听见她的咕哝,抬起俊脸,笑意收敛在眼底。他们罗家是女人至上,年幼时,一犯错,奶奶就会罚他们去采一种极难找的野生药草──他们必须游过水温低冽的龙鳞湖,翻过大半高原,耗尽体力,才能找到。
“美人儿要我找什么呢!”他的声音像一只鹤,平稳翱翔,气息沉定。
她看他,挑眉疑问。
罗悦撇撇唇,从水中站起,跨出浴缸,拉了一条浴巾围在腰际。“我去看看早餐送来没,你多泡一会儿。”他离开浴室。
蒸气袅袅地滑过肌肤,雾面玻璃门上有抹男人模糊的背影。
“罗先生!”饭店总管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要通报他早餐准备好了。
罗悦走进起居室。奶黄色的雕花圆桌上,摆著他吩咐的餐食;一只掀起的骨瓷茶碗盖,没放正,在桌缘打转,天然宝石磨成粉混入西釉,手绘而成的图饰上凝著细薄水气,交叉滚成水滴,冒出浓郁的芝麻香味。
“怎么了?”罗悦站在桌边,检视桌上的物品。
饭店总管恍一下,顺著罗悦的目光,机伶地探手拿起快滚出桌缘的姿盖。
罗悦挑眉。“少了一份芝麻糊?”语气若有所思地。
“罗先生,我觉得您……嗯哼──”饭店总管清了清喉咙,看一下罗悦围在腰间的浴巾,慎重地道:“我觉得您最好穿上衣裤。”
“哦?”罗悦偏首,眼睛盯著有些失常的饭店总管。“我刚练完身体,泡了澡,很热。”
“你真会享受!”一道女嗓音抢在饭店总管发声前传来。“是一个被放逐的人,该有的生活吗?”
祭氏家族的小姐,罗悦主子祭冠礼的么妹──祭祆儿端著一碗热腾腾的芝麻糊,边走边舀进嘴里,一双大眼东瞄西瞧,柔荑时不时推推门板、扯扯把锁。“锁什么锁……”她嘀咕著,没穿鞋的纤足踢踢门板。
罗悦一颤,缓慢地转身。起居室的落地窗门占据半堵长墙,与健身房的东侧垂直,两排光亮玻璃墙夹击露台,反射日照,刺眼的光之大战。
“祆儿小姐……您怎么来了?”他斜著嘴,笑容很僵硬。
“你那什么脸?”祭祆儿晃回圆桌前。饭店总管马上拉开椅子,恭候主子落坐。“我不能来,是不是!”她娇怒地问,瓷碗往桌面一摆,歪倒在碗碟上,流出浓稠液体。饭店总管赶紧扶正茶碗,擦净渍迹。
“我没这么说,”罗悦恢复笑容,摊摊手解释。“只是有点惊讶。您突然出现,来不及准备您喜欢的早餐……”
“我刚在楼上吃过早餐了!”显然,这芳龄十八、美貌惊人、平时穿惯日式浴衣当居家服的么小姐,昨天……或者更早前就到台湾了──
是吗?罗悦看看祭祆儿身上朝颜花图样的浴衣,双唇抿了抿,想问。
“而且──”祭祆儿不让他开口,自顾自地说著。“芝麻糊很滋养,正好当我的早点!没人像你这样把早点的东西,拿来当早餐!”纤手拿起一块马来糕,看了看,大口咬下。
罗悦扬扬眉角,双手抱胸。“也没人像您一样,这么早就吃早点。”而且还是吃完早餐后马上吃……唉,年轻女孩的胃口真好!
“罗悦!你很爱抬杠?”祭祆儿眯起美眸,粉拳拄著下巴,松开手指,糕点掉落盘中。“我正好无聊,想找你说说话。”她的嗓音慢悠悠地,像是潜在深海砂层里的危险生物,窜出来时还带著几伏特电压。
一阵莫名的哆嗦,让罗悦从脚底麻上头顶。“呵呵──”干笑两声。“我先去穿整服装,免得失了礼。”他指指身上的浴巾,借口离开,一点都不想跟这位说什么就发生什么的“铁口小姐”,谈心闲聊。
“等一下!”祭祆儿伸手拉住他。“你们罗家男儿有赤身裸体的本钱,小姐我不介意你这个样子……”
“但是我介……”
“你再不坐下会有‘女祸’上身!”
闻言,罗悦立即坐下,腰间的浴巾却已被祭祆儿扯了去。
“罗……”贾志矜正巧打开卧室的门,看见起居室的景象,声音停在舌尖。
“她是谁?”祭祆儿讶异地眨眨眼,随手将浴巾一丢。饭店总管捡了起来,尴尬地交给罗悦。
祭祆儿目不转睛地盯住贾志矜,一会儿,瞪向罗悦,拔高嗓音:“你胆敢在这儿享乐!”站起身朝贾志矜走去。
罗悦围好浴巾,挡住祭祆儿。“小姐别闹了……”嗓音有些无奈。
“她是谁?”祭祆儿质问,语气咄咄逼人。“你给我说!”
“罗悦──”贾志矜走了过来,眸光静静地望著他的脸。“有人陪你吃早餐,我就先走了。”微微地向祭祆儿颔首,她一笑,笑容太潇洒──
他们的关系无须共用早餐?!罗悦眉头隐约纠了一下,觉得她穿高跟鞋走太快,恍眼间,竟在门口。
“贾……”他叫道。
“我应该不会迟到──”她转头,自水果盘里拿了一颗石榴,又笑:“早餐,我带走喽!”
门打开,一道影子撞了上来,撞掉她手上的石榴。石榴籽一粒一粒被爆裂的果壳抛洒出,晶莹透红的果肉像缔结婚约的宝石,喜气甜蜜,又像血滴,很涩吧──
“女士──”
淡色地毯上,红点艳丽,赤红的裂果壳像朵花,覆在男人鞋尖。
男人蓄长发,发丝微鬈,梳成整齐的马尾,束在颈后。他低头看著残破的石榴。“早餐吃这太伤胃──”然后抬眸。
贾志矜看著他。“抱歉伤了先生的鞋。”
男人表情深沉,双眼出奇地黑亮。“这种东西,吃起来其实很涩。”
“一点都不甜美?”贾志矜淡笑轻语。
男人眸底射出一抹异样锋芒。
“始禧少爷,我马上收拾……”饭店总管急步走来,弄走果壳,抽出布巾要擦男人的鞋。
“不用了,我待会儿换下再处理。”男人握住贾志矜的肩,长腿跨过地上的石榴,入门内。“你要──”他的双眸没自她脸上移开,长指点了点门内门外。
“我要走了。”她拂开男人停留在她左肩的大掌,走到门外。
男人看著她娉婷生姿的背影,黑眸闪了闪,沉声命令。“余总管,送送美丽的女士。”
“是。”饭店总管跟了出去。
男人关上门。
“她是谁?”祭祆儿的声音冲了出来。
“三十秒美人儿。”男人道,从开门撞上她,到她离去,不过短短的瞬间,她的美已教他惊叹、臣服。所有美丽事物,在他眼里,都是需要确认、评分、检定、计算的,只有她不需要!
“她从罗悦卧室里出来!”祭祆儿走到男人面前,告状似地道。
“哦?”男人眯起一眼,另一眼斜向罗悦。
罗悦耸耸肩,坐回圆桌前,迳自吃早餐。
男人收回视线,落在祭祆儿身上,大掌揉揉她头顶。“祆儿,别闹了──你要罗悦一早不得安宁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