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他印象极为深刻的是,那时的无言不言不语,时而痴痴呆呆,时而暗自饮泣的 表情,教人看了不禁鼻酸。
同遭骤失双亲,但无言小小年纪却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惨死,他可以想见其心境悲恸 无助的程度。就这样,那抹相同的切肤之痛化为一股异常的怜惜之情,让自小冷漠的他 也傻傻地、没日没夜地守护著她。
最后,一夜风雪中,无言在极尽哀伤地望了他一眼之后,伸出了纤细的臂膀抱著他 痛哭,而他也在她童稚的凄中释放出长久压抑的丧亲之痛。
此情此景,至今在脑海中依旧清晰,而当时他决意终身守护著她的誓言直到今日也 不时在心底回响,从来不敢或忘。
如今,十年了,他们三人辗转来到天门山隐居也已经有十年光景。
而令人料想不到的是,经过十年的悠长岁月,无言竟然还是无言!而又奇特的是, 无言对自己的身世、甚至母亲惨死一事全无记忆。于是他们也顺水推舟,对于当年救下 她一事闭口不谈。
这些年来,他们三人过著与世无争、和乐融融的日子,由于无言不能说话,是以除 了纸笔,三人的沟通交流也仰赖爷爷所发明的一套手语。
去年,爷爷溘然长逝,相依为命的两人更加相知相惜之余,他也一直谨遵爷爷私下 对他的交代,带著无言离群索居。一来爷爷不愿意自己藏剑山庄传人的身份曝光,二来 也怕万一无言真是龙影堡的人,仇家必定依然对她虎视耽耽,是以她最好低调度日,以 避杀身之祸……思绪如乱云般游移不定,冷焰又望了一眼无言离去的方向,这才将心思 拉回到倒卧在地上的书呆。冷哼一声,他不情不愿地抱起他所认定的麻烦精往山下而去 ……
松涛云涌,竹影清翠,梅香扑鼻。
这松竹梅三君子所在之处,既构成了一方世外桃源,也筑了一座温暖舒适的家园。
雅致宽敞的竹屋之中,无言倚在窗前,遥望著远方一溪潺潺流水,在已缓缓临降的 昏黄夜色中,边享受著已渐朦胧的山光水色,边等待著冷焰回转家门。
清浅迷离一笑,她习惯性地拿出了颈项上挂著的“玉降龙”把玩著。这块有关她身 世之谜的玉佩,曾困扰她很久一段时日——依照爷爷的说法,自己是在褓襁之时,被人 丢在荒山野岭,全身上下除了这块玉之外,毫无辨认身份的线索,这才让他老人家给收 养。照这样说来,她可能是一个弃儿,既是弃儿,那为何会拥有这块看来价值连城的宝 玉?而且她怎么会知道这块晶莹剔透、绿得醉眼的玉佩叫“玉降龙”?
只是这些问题太过恼人,所以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想它了。正当她将“玉降龙” 高举过头,让刻工十分精美的盘旋龙纹在仅存的光线下闪耀著碧绿光辉时,一抹黑影由 远而近、由近而清晰地落在她黑白分明的眼眸之中。
焰哥哥……随著心中一声惊呼,无言白色的纤细身影也轻巧地出了门,来到冷焰的 面前。
冷焰温情浅笑,揽著她的肩往他和爷爷一手创建又因无言加入而活泼生动的家里走 去。
“焰哥哥,那位公子没事吧?”无言比著手势问道。
原本她想替那位公子瞧瞧伤势,可见他已有苏醒的迹象,又怕这个举动会惹得冷焰 不高兴,是以想想也就作罢了。但医者父母心,此刻她还是想确认一下那位孝子是否已 然安全无恙?
冷焰微拢眉峰,不喜欢无言让山下的人扰乱了心湖。“无言,那书呆好得很。”他 淡然说道,眼神中却闪过了一丝不让无言察觉的谑笑。
其实,那个书呆伤势不轻,不过他活该吃这苦头,看他往后还敢不敢再上山来骚扰 纠缠?
话锋一转,冷焰又说道:“不过,我们可就不好了。”
无言清丽的小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方才我送那个书呆下山,这才知道你上回救了老樵夫的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到处 都在传说天门山上有仙女出现,人人争相前来一探究竟。”冷焰有些无奈地说。
“仙女?”无言难以置信地比著,“我怎么会成了仙女?”小脸上的那抹疑惑更加 深沉,看得冷焰不觉好笑。
“可回头想想,这些传言也非全是无稽之谈,无言的确是美若天仙!”语带淡淡戏 谑,冷焰一双瞳眸却也激赏地盯著无言,尽情饱览她毫不沾染尘俗的美。
焰哥哥,你笑我,我不理你了!”嘟著小嘴,无言比完手语,既嗔反喜地睇了他一 眼,随即转过身子,以纤纤十指绞弄著一束乌黑柔亮的发丝。
“无言,我语出肺腑,绝无笑你之意。”他翻转过她的身子面对自己,语气也转为 严肃凝重,“答应焰哥哥,往后别去理会山下的人,那些人不懂你、不了解你,我怕他 们会伤害你。”
无言虽然似懂非懂,但一颗全心全意相信他的心令她在点头之余,也习惯性地偎进 了他的怀中,依恋著他的拥抱。
因为在他的胸膛里,有一片能让她尽情翱翔、恣情任性的天空。倾听著他的心跳, 她便有回家的感觉……
第二章
天门山下最繁荣的地方,当属华阳县城。
此刻,清清朗朗的日头才驱走了黑夜,凡夫俗子、贩夫走卒已充斥在各大街小巷, 嘈杂热闹的声响代表著这座城市又开始呼吸了。
一抹穿著寻常黑衫的身影随著人流四处移动,头上戴著的斗笠令人无法一窥他的容 貌。只是偶一抬头,一张和打扮极不相称的英挺脸孔映入眼帘之后,随即又消失在斗笠 之下。
不过只要有心,便会发现那张年轻性格的脸上有著一双似豹如狼的黑眸,在闪耀著 精光之际,不时小心翼翼地查探著周遭一切的变化。四方皆有人,却人人无暇注意他。
市集上的小摊子摆著一个制作得十分精美的泥塑小玩偶,引起了黑衣男子的注意, 也令他停了脚步……那玩偶塑的是个妙龄女郎,虽只有巴掌大,但衣裙、钗环样样齐整 ,而且体态轻盈,慈眉善目;那衣袂飘飘、敛眉浅笑的神韵,宛若天上神女下凡来。
“这位客倌,好眼光!”那卖泥偶的见来客让那尊泥偶所吸引,立刻眉开眼笑地招 呼道,“这玩偶不止造得精巧,而且塑的是咱们天门山上的仙女,这天门山一带,几乎 家家必备,倘若客倌买回家,一定能保佑客倌一家四季平安、夫妻和乐、儿女乖巧…… ”
瞧小贩说得口沫横飞,黑衣男子并没听进心里,只是简单问道:“多少钱?”
见客人有意购买,那小贩更加神采飞扬了。“只要一两银子。”
黑衣男子伸手拿起玩偶,递上银子,二话不说便转头离去,无视于身后小贩不住地 哈腰道谢。
“仙女?!”黑衣男子唇边的笑痕散了开来,“要是无言知道山下的人已将她奉若 神明,不知作何感想?”喃喃低语中,他抬头望向远方俯瞰人间的天门山,不断想像佳 人闻言后的表情。
原来黑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冷焰。
每隔一段时日,他便会到山下采买日常所需,顺便探听一下各方讯息。而一趟来回 ,少则三日,多则七天。
他边走边端详著刚买来的泥偶,又不禁想到,倘若她见到这尊面容神态与她有几分 相似的礼物,一定会十分欢喜的。
轻扬一抹得意又愉悦的笑,冷焰将泥偶藏进怀中,脚步更加轻松地往前方走去。
走了一段路,才想拐个弯,一句话却又让他停了脚步——“听说那个‘鬼面郎君’ 又出现了!”
冷焰眼中精光一闪,只见三两个中年男子站在街角,状似闲聊的模样。
“鬼面郎君?!你是说那个在天门山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鬼面郎君?”其中 一人立时间道,而冷焰也不露痕迹地歪回一条暗巷,竖耳倾听。
“没错,就是他!”发话的男子说道,“上回他才宰了个四处奸淫妇女的江洋大盗 ,而昨夜,城西那个鱼肉乡里的钱百万一家,又给他闹了个鸡飞狗跳!听说临走前,鬼 面郎君还摞下话来,若是钱百万再无恶不作,便要杀光他全家哩!”
一群男子闻言,既忍不住白了脸色,又觉得大快人心。
“看来,华阳县城里又可以平静一段时日了。”其中一名较为年长的男子松了神色 说道。
“是啊!虽说这鬼面郎君行事诡异又心狠手辣,可也有一副侠义心肠,有机会,咱 还真想看看他藏在鬼面具下的庐山真面目哩!”
“看什么?!从来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哪一天真让你看了,只怕你连命都没了! ”
那名好奇心十足的男子闻言,不禁打起了寒颤。“说得也是!咱小老百姓还是安分 守己的过日子,别去招惹这些江湖是非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