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荣亲王会怎么对付自己,反正现在他什么都不在乎,是生是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
活著实在是太沉重,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天自己的亲人是怎么死的,这种锥心之痛时时刻刻都纠缠著他。他好痛苦,如果那时也能一起死去,他现在就不用面对这种痛苦!
他真的想死,但是他不能死。父亲要他活著,活下去才有希望。如果他就这么死了,那他要如何报这血海深仇呢?
他是活下来了,只是他必须苟延残喘的活著,活在这牢房中,活在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恐惧里。
在亲人都离他而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里面发誓,只要他翟声不死,他就一定要报这个仇,他将不择手段,非报此仇。
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望著墙上唯一的一扇窗户,圆圆的月亮正好一览无遗的进入他的视线。
月圆人团圆,可如今这样的月圆之夜,对他而言竟是如此不堪。
虽然身上的伤口都在泛疼,不过比起他心中的痛,身上的伤实在算不了什么。
“翟声,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听到这甜美的声音,翟声不由得一愣,他想自己的耳朵是不是也受伤了,否则在这样的夜晚,他怎么会听到如此天籁?
“翟声,你听得到我吗?”
再一次的呼唤让翟声确定这声音是千真万确的。他忍著伤口的疼痛站了起来,这扇窗户很高,在同龄男孩中,个头算是高的他踮起脚尖也构不到窗户。
“阁下是哪位,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由声音判断应该是比自己年轻的女孩。这就怪了,除了这里的主人荣亲王,还有谁会知道他的名字呢?
听到翟声的声音,在窗户另一边的皓月高兴得不得了。
太好了,他是醒著的。本来她以为他可能会伤重不能言语,现在听他的声音还算有力,想必他的伤势应该还不算严重才对。
“我叫珊瑚,是这里的下人。”皓月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为了让他不排斥自己,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借用别人的名字比较好。
珊瑚,这里的下人?翟声不解的问:“我不认识你,你找我有何目的?”
听他的声音充满著对自己的不信任,皓月赶紧说:“我想帮你,没有其他的企图。”
“你为何要帮我,我和你素昧平生,不是吗?”
皓月一时为之语塞,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
为什么?翟声想知道答案,就连她自己也想知道。
也许是因为不想让荣亲王再杀害一条无辜的人命;也许是因为知道翟声在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对他深深地同情;也许是她不想再见到汉人和满人之间再彼此伤害。也许就是有这么多的也许,让她强烈的想要帮他,冒著被父亲、兄长责备的危险,也要不顾一切的帮助这个可怜的人。
“因为我也是汉人,汉人应该要帮助汉人的,不是吗?”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借口。
窗户的另一边没有回应。
“翟声……”皓月轻唤著,难道他还是不相信她吗?
“你走吧!”翟声的声音好冷淡。
“让我帮你吧,翟声。”皓月不死心的说。“现在除了我,没有人可以帮你了啊!”
“我不需要人家帮我,你走吧!”
“为什么呢?”皓月不知道他会如此固执。“我听看守牢房的人说你不吃东西也不喝水,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要你走,你没听到吗?”翟声怒极吼道。他现在不管这个女孩是真心要帮他亦或是虚情假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连累任何人,他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可不能害了她跟著自己受累啊!
“你走,不管你是谁,以后都不要到这里来了!”他带著怒气把话送到窗外。
过了好久,他听不到外面再有声响。
那个珊瑚应该死心走了吧!
他抬眼望向窗口,先前的一轮明月不知何时消逝,只看到凝重的黑云。
※※※
翌日,翟声终于体力透支。
不知是不是伤口发炎的关系,还是他一直不吃不喝让身体变得孱弱,他病得奄奄一息。
他一直在昏睡中,就算醒过来,也只能维持一会儿的清醒,很快便又会陷入昏睡。
即使清醒的时间不多,但奇怪的是他的意识倒还很清楚。
他知道自己在发烧,而且烧得很厉害。除了发烧,他伤口的疼痛变得剧烈,让他即使昏睡,也疼得不住呻吟。
高烧和疼痛不停的折腾他愈来愈虚弱的身体,他感觉死神似乎已经来到自己面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二天,他突然清醒过来,完完全全的恢复意识。
他用心聆听这道在他清醒之时便一直环绕在身边的声音,这个声音是从笛子发出来的。
多么悦耳,多么柔和的笛声!没错,就是这笛声让他不再昏睡。
借著窗口流泻进来的月光,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身边多了好几样东西。
有水囊、装食物的袋子,还有一袋装著的是可以疗伤的金创药和具备各种疗效的药膏。
看著这些东西,犹如槁木死灰的他又重新燃起求生的意志。
这一晚,他就听著窗外的笛声,端坐调息。
※※※
转眼又过了两天。
这一晚,翟声照例听著笛声,盘腿运功,用内力疗伤。
就这样用功了一个时辰,疗伤结束后他对窗户的另一边朗声道:“珊瑚姑娘,谢谢你。”
笛声骤然停止,皓月握著笛子的手忍不住发起抖来。
她高兴得几乎要落泪,太好了,他终于肯跟自己说话。
“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她知道他病了,是听看守的卫兵说的。
“我没事了!”翟声感激的说道。“若不是你送的那些东西,我想我现在可能已经到阎罗王那里报到去了!”
“还好你愿意接受我的善意,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才好。”那些东西都是她用长竹竿一个一个穿过窗口送进去的,她能帮他的只有这么多。
“我这条命是你救的,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现在翟声完全相信这个名叫“珊瑚”的姑娘,并将她当成知己好友。
“翟大哥,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助本来就是应该的,不是吗?”皓月受之有愧,她这么做只是在帮自己的父亲赎罪罢了!
“你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翟声真想见她一面,看看这个好心地的姑娘长得是什么模样。
他想象著她的容貌,人说相由心生,她的心是这么的美,她的形貌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才对。
“你吹的笛声真好听,谢谢你这几天都到这里吹给我听。”她的笛声不但优美,还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这几天听下来,他原本不安烦躁的心平静许多。
皓月支支吾吾的说:“呃,是因为格格会吹笛,她教了我一些,所以我就懂些皮毛。”她怕翟声怀疑一个下人怎么会吹笛这风雅的事,便胡乱地塘塞过去。
“格格?是荣亲王的女儿吗?”
“是的。我伺候的人是王爷最小的女儿,皓月格格。”听到翟声问起自己,皓月心中有莫名的兴奋。可惜这兴奋的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翟声显然对皓月不感兴趣,他继续问有关珊瑚的事。
“你每晚都到这里来,不怕被人发现吗?”
“不会的,这里是王府的最深处,周围没有人住,而且我都是深夜才来,所以不会有人知道我到这里来的。”
“这样就好。”看来翟声完全地信任皓月,不过他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何以皓月在这里吹笛,看守的守卫竟无一人发现?
能让这些守卫乖乖闭嘴,这岂是一个下人能做得到的?如果他有想到这点的话,就绝对会怀疑皓月真正的身份。
“对了,翟大哥,今后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你的意思是……”
“你应该知道王爷的想法吧!”皓月担心的说道。“依我看,你只有两条路好走,一条是归顺朝廷,如果你不肯的话,那……”
“那只有死路一条了对吧?”翟声说著说著居然笑出声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口?”皓月大发娇嗔。她担心得要死,而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翟声仍旧在笑。“我笑,是因为我早有死的觉悟。”
他笑声停歇,语气沉重的继续说道:“我知道自己的下场绝不可能会好,但是,无论如何你说的第一条路我是绝对不会选的。我父亲宁死不屈,若我为了贪生出卖自己的尊严,那等我死后,教我拿什么脸到九泉之下面对我父亲?”
“对不起。”皓月难过的低语。阿玛的罪就是她的罪,她欠他们一家实在太多了!
翟声没有听到皓月的这声“对不起”,他此刻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痛苦的说著。“我父亲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不错,他是没有归降清朝,可是他带著家人躲到乡下不问世事,这样也有错吗?为什么荣亲王非要逼他归顺不可?就因为不肯做满人的走狗,他就得死吗?这样未免太不公平,这世上还有天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