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请方丈明示。」他放开山君,恭敬地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数月前你师父玄明大师遣你前往洛阳慈云寺送份口信,你未达成任务便私自回到少林,这是其一;你破色戒,这是其二。你可知错?」
「弟子知错。」慧彦额头抵着冰凉石板,不敢抬头。
「至于这位女施主……」他看了一眼山君。「被人以阴柔重掌打伤,五脏六腑俱损,但幸好当时中掌在身后,如中掌在前,恐怕脏腑早已被震得碎裂;之后又有你真气护体,方能拖到今日。」
「请方丈救救山君,弟子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慧彦用力磕了一个头,在石板地上发出响亮的一声。
「生死有命。」玄悲方丈仅是淡淡言道。
慧彦不懂。
他不知道这代表方丈愿意救山君?抑或是不救?难道他们就这样放手让她西归?
「请方丈救救山君!」他再度用力磕了一个头,一旁的山君眼中不禁泛出盈盈泪水。
「不是不救,但这女子坏你清修,你要如何弥补?」玄悲方丈身后的玄明开口道。
「师父,弟子无能,既未完成师父交代的任务,又破了色戒,弟于知错,愿接受任何处罚。」
玄明沉吟了一会儿,说道:「那你愿意从今以后在戒心院里忏悔赎过,此后不得再与这位女施主见面吗?」
慧彦猛地抬起头来,脸色大是震惊与为难。
他看看师父,又看看山君,知道她的性命全系在自己一念之间。如不答应,依方丈之意便是不会救山君,任由她自生自灭;如答应了,自己此生便不得再与山君见面!这……他转头看向山君,心中万般翻腾——生离,抑或是死别?
山君,山君……他心里轻轻念着这名字。终南山初遇、溪边戏水、杏隐寺养伤,为救自己不惜刺杀皇帝、南归少林途中的誓言……为何心中这么苦?这么痛?仿佛整个身子都要被撕裂一样!
心中万般情绪如风雨飞腾,他的脸上忽喜忽忧,视线竟渐渐模糊……
他到底该怎么做?
又看了一眼山君期盼的眼神,她是不是在期待着将来有天伤好了,他真的会带着她就此远走高飞,两人共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她会生一个女儿,抑或是儿子?还是一大堆儿女?
他会留起发须,她也会重新蓄起一头乌溜长发。
慧彦心里不断默念着山君的名,仿佛这个名字就如同那陪伴他二十多年的佛经,能在他心慌意乱时安定心神,让他做出正确的决定。
他咬牙,面露痛苦表情。
如果只能选择一样,他宁愿她活。
所有的苦,由自己承担。
于是他再度缓缓磕了一个头,恭恭敬敬地道:「弟子愿意。」
「慧彦!」山君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站了起来。「你答应过我的!你说你会在我身边一辈子,要照顾我一辈子的!现在为什么又要去那什么戒心院?!」难道他之前说的全是谎言?!难道那些浓情蜜意只是在敷衍自己?
「女施主请息怒。」玄悲方丈开口了。「这是少林家规,只要是少林弟子就必须遵守,谁也没得例外。」
「家规家规!什么狗屁家规!」山君怒道。
「山君住口!不得对方丈无礼!」慧彦急道,生怕她这一闹要是惹恼了方丈,不给她疗伤怎么办?
「无礼?我偏要无礼!所以我说我最讨厌和尚!皇帝宠得上了天,整天只会躲在山里清修,完全不顾人间疾苦。你们可知,民间现在民不聊生,只因上头出了个昏君!现在四处起义,局势动荡不安,你们这群死秃驴却只会躲在这什么乱七八糟院里,西说家规东说惩戒,为什么不把这些精力用在救助国难上?」
她一口气说完,一时气虚便晕了过去,慧彦待要上前扶住,一直不曾说话的玄苦大师马上上前扶住了她,仔细观察她的面色。
「只是太过激动晕了过去而已。」他道,然后又搭了搭山君的脉搏,脸上出现凝思神色。
少林下分众院,其中药王院乃专司疗伤治伤之院,玄苦则为药王院之院首,玄悲方丈当时听见知客僧禀告大略情况后,便顺便把玄苦也请了过来。
「不太妙,内伤拖得太久,阴柔掌力,凶险狠毒,再不以纯阳内力化出,就算不死,也是个废人。」玄苦一向不多话,但只要开口便句句都切中要点,绝不啰嗦。
慧彦一张脸刷地惨白,他向三位高僧投去焦急的眼神,咬咬牙,大声说道:「弟子愿意接受一切惩罚,请方丈与师父以及玄苦大师,救救山君!求求你们!」说到急切,声音已是哽咽。
「罪过,罪过,俗世尘缘,何时方了?」玄明摇了摇头,内心暗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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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君悠悠转醒,阳光从窗棂中照射进来,刺得她双眼有些酸痛,她本能地举起右手遮挡太阳,心里突然一惊——怎地她的手能动得如此敏捷?
双眼猛地睁大,她坐起身来,发觉四肢百骸无一不舒畅!她试着微微运气,虽然还有些晕眩之感,但之前身体那股阴冷气劲已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厚纯净的内力在体内缓缓流动。她深呼吸一口,知道这高强内力并不是慧彦的内力,寻思片刻,她便知自是那些少林高僧出手相救了。
她苦笑了一下。口口声声说讨厌和尚,一天到晚叫他们秃驴,最后这条命总是他们救起的啊……
这时心里浮现的唯一念头便是去找慧彦,于是她起身下床,推开房门走了出去。一名路过的僧人见她醒了过来,便上前领着她去找玄悲方丈。
途中那僧人告诉她,原来她已经昏迷不醒了半月有余,这期间多赖玄明与玄苦两位高僧每日以易筋经上乘内功为她疗伤,并配以药王院调制之伤药,这才救了她一命。
菩提院内,玄悲方丈端坐蒲团之上,静待她的到来。
「多谢方丈救命大恩。」她上前跪倒,总算没忘了礼数。
「施主言重,老纳只是不忍忠良无后。」
山君听着一阵气闷。从话中语气听来,要是她不是尉迟家后人,这老秃驴便打算见死不救了?但她暂时按捺下心中气愤,语气尽量平和地问道:「请问慧彦在哪?」
「阿弥陀佛,女施主何苦执迷不悟,慧彦乃是出家人,怎有这福份让施主念念不忘?」
山君咬着唇,努力忍住想破口大骂的冲动。她深呼吸一口,又问:「还请方丈告知慧彦在何处?我想亲自向他道谢。」
玄悲方丈看了她一眼。「慧彦已于半月前入住戒心院反省修身,他已立誓这辈子将不再出院,以弥补自己犯下的大错。」
「什么?!」她脑中顿时混乱一片。
不再出院?这是说她永远再也见不到慧彦了?这绝对不是真的!他明明说过会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怎么还会躲进那什么戒心院里度过余生?
她气愤已极,一股热气梗在喉里,眼泪猛地涌上眼眶。山君忍不住站起身来,完全不顾对方是自己救命恩人,对着玄悲方丈大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卑鄙?如他不答应在戒心院戒守一辈子,你们是不是就不会救我?」
「这是慧彦亲自答应,并无人强迫他。」玄悲方丈不急不缓地说道。
「还说没人强迫他!你们这些臭和尚就会强词夺理!你们岂不等于拿我的性命来要胁他?!」
「女施主请息怒,老纳的确并未强迫慧彦在戒心院戒守一生,此乃慧彦自己提议。」
「你们、你们骗我!」山君急得哭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纳所言句句属实。」
「胡说!要是不打诳语,怎会——」她猛地住口,脸上一红,其时她心里想的是,要是真不打诳语,那时慧彦曾经对她说过相守一生的话自然也不假,又怎么会跑去那小院子待一辈子?
她见这老和尚顽固如石,也不想再多说废话,转身便奔出房间,想要去找慧彦。只是这少林寺殿堂院落何止数十?东一座、西一座地散在山坡之间,加上那戒心院美其名为「院」,其实乃是处于地下之小小内室,青灯幽暗,终日不见阳光,若非由寺内人带领,外人根本找不到。
山君在少林寺里东奔西找,愈寻愈急,加上身体尚未完全痊愈,一口气突地接不上来,眼前一黑便欲晕去,这时有人从背后轻轻扶住了她,那感觉如此熟悉,她又惊又喜地转过头来,却见是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原来是慧彦的师父玄明。
「拜见玄明大师。」她垂首黯然低语道。
「女施主可是要寻慧彦?」
「是,大师能带我去见他一面吗?」双眸猛地充满希望光芒。
「请随我来。」玄明带着她往寺中一幽僻角落走,直到来到一条地道入口,这才转过身对山君道:「女施主请进,老僧之不肖徒儿就在里头闭门思过。」其实玄明乃是受玄悲方丈指使,亲自带着山君来看慧彦,好让她能彻底死了这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