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翩翩在迎上男子的目光时,吓得脑筋一片空白,和他两人大眼瞪小眼。回过神来后,她在惊吓过度之际,像推仇人似的,将大病未愈的男子活生生地推下床。
男子原本醒来一脸的茫然,被推下床后,茫然的程度轻了些,脸上多了吃痛的表情。
听他坠地所发出的巨大声响,就知道上官翩翩在窘迫之余,力道倍增,那一把推得极为快狠。
“对不住!”上官翩翩从指缝中偷瞄著他,万分难为情。
“女人,你太过放肆!”他的瞳孔里泛著被冒犯的怒火。“该当何罪?”
他的口风可没有半点玩笑意味,看来他的来头不小,一定是在胡族位居要津,一副习于颐指气使的模样。
上官翩翩觉得扰了他的静养是自己不对,但是他也不该用以上对下的口吻对待她这个救命恩人。这里是上官家,可不是他的领地。
“我说过对不住了!”她傲然地抬起头瞪视他。
只见男子虽然脸色苍白,有几分憔悴的感觉,但身手却依旧俐落爽飒,转瞬之间从地上一跃而起,跨步向前,向上官翩翩逼近,一脸的莫测高深。
“你要做什么?”她下意识觉得他不怀好意,忙不迭赶在他立足床沿之前,就张惶万分地爬下床,往一旁退去,拉开自己和他的距离。
“这里是哪里?”男子看来已完全回过神来,适应了眼前的陌生环境。
“这里是洛阳上官家,我爹是上官宏毅。”
“上官宏毅?”他瞠目以对。
赫赫大名的上官宏毅他久仰已久,这次他因事来到关中,一直想找机会前来拜见的。
“你被一群僧侣追杀,在寺里昏了过去。”她助他回复昏迷不醒前的记忆。
“那群忘恩负义的狗贼,我绝不轻饶!”看来,他已经回想起一切。
他的唇抿成一直线,眼里闪过几抹残酷冷冽的神色,一掌重击在木桌上。
上官翩翩见他重击身旁的木桌以泄心头之怒的动作和神态,实在像极了自己的爹上官宏毅,使得她不但没有流露出畏惧的神色,反倒忍俊不住,噗哧一笑。
那一笑,使原本就明艳动人的她更显得娇艳不可方物,绝美倾城。
男子怔了好一会才能回过神来,用一种不能理解的目光投向她,仿佛在问她怎么会笑似的。
她知道他的眼神停驻在自己身上,不知怎么的,心跳不受控制地猛烈起来,她很是不安,逃避似的垂下了颈子,轻移莲步,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离开房间。
出人意料的,男子冷不防地圈住了她的手腕,拘囿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傲然地抬头反问:“你又是谁?”
他没有立刻回答,好像在思索些什么似的,年轻飞扬的脸庞上,竟有著超龄的沧桑,和一般同龄男子所缺乏的稳重缜密!
他好像面临了十分困难地抉择,“我不想骗你!”
上官翩翩闻言,不由得静默了半晌。
因为,男子虽然没有明说,但上官翩翩懂得他的弦外之音,他是说他不想用他会拿来搪塞别人的假身分来搪塞她。
因为,她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上官翩翩回给他微微一笑,说:“如果我要害你,你的命早就没了。”
他苦苦一笑,知道自己要破戒了。
他自小被贩为奴,受尽人情冷暖,万般折磨,早就练就一身如铁般刚强的意志和心灵。就某方面来说,他真的不再是一个“善类”,对许多人来说他是一个冷漠却又万分难缠的人物,他的信念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绝不轻饶。
“绝对不要惹他”,他的竞争对手替他取了这么一个怪异至极的外号,“绝对不要惹他”源自于他向来对敌人不假颜色,少有原宥,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残酷。
“绝对不要惹他”这个外号成了对他的能力及权势的最大恭维,是他白手起家,自建王国的象征。
对他来说,结果才是最重要的一切,手段及过程是无足轻重的,谎言并不是道德上的堕落,只是随机应变的上乘智慧。还有,他绝不相信陌生人。
可是,这一切支持他生活的理念信条在遇见她后全部自动消除。只因为,他无法怀疑一个给他似曾相识许久之感的女子。
“我的汉名是荆慕鸿,我是东胡族的族长!”荆慕鸿还是吐露了真实的身分。
“你是荆慕鸿?那个出兵助大唐攻打突厥的传奇人物?”上官翩翩又惊又喜地打量著他。
“传奇人物?”他挑高了眉,自嘲上官翩翩对他的恭维似的。
“幽州之役,人说你以战神降世般的气势杀出重围,以两千兵马重歼突厥一万精兵,要不是今日有幸相见,我会以为你是一个三头六臂,身长数十呎的巨人!”上官翩翩兴高采烈地脱口而出自己对他的想像,说到最后,她突然噤了声,有些难为情起来,觉得自己怎么净说些傻气的话。
荆慕鸿爱上她天真浪漫,浅笑轻颦的神态。
“看来你太‘高’估我了!”他一语双关地说。
他诙谐的言语引来两人相视大笑。
“我叫上官翩翩。”她说。
“翩翩?”他唤了她一声。
“我去禀告爹你醒了!”上官翩翩赧然地垂下了头,露出一截皓白的颈背,益显迷人丰采。
她霍然发现自己的手还在他的掌握之中,想要挣脱,却苦于他的无意松手。
“是你救了我?”
“我得去禀告爹你醒了。”上官翩翩语气流露出一丝请求的意味。
“这一分恩情我不会忘的!”他松开了她的手,承诺著说:“只要你开口,任何事我都会替你做到,任何东西我都会替你找来。”
“我会记住你的话!”她救他的本意并不是希冀他的回报。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快步离开了房间。
就在她反手想要掩上门扉的时候,他忽然瞅著她,恍然大悟地说:“我想起来了,我在梦中见过你。”
临别时他脱口而出的一番话语,令她在前往大厅的小径回廊上,反覆咀嚼不已。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荆慕鸿的话点醒了她,她没有错认,早在今天之前,她就见过了荆慕鸿。
就在昨夜她的梦中。
梦中有一个和她外貌酷似的短发姑娘,她的身旁有一个长发飞散,飞扬跋扈的哥哥,他的脸孔是荆慕鸿的样子,那一双眼的神采丝毫不差。
她不懂的是,为何荆慕鸿的梦中也有她?
***
上官宏毅知道被捡回的陌生男子是东胡族的族长时,甚为惊喜,马上放下身边的杂务,特地前来东厢房探望荆慕鸿。
他们两人一见如故。荆慕鸿病体未愈,不能饮酒,上官宏毅便叫人备了上好名茗,和他共酌。
上官宏毅虽已迈入老年,但生性豪爽,意气风发,英雄气概不减当年,荆慕鸿在和他茶过三巡,尽谈平生风云事后,对他的仰慕之心就愈来愈深。
荆慕鸿向来高不可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张铁脸逐渐消失,眼里唇角不再冷冽逼人,他向上官宏毅说明自己为何会被僧侣夹杀的来龙去脉。
他这次从塞北进入关中,是因为在幽州之役中,曾出兵协助大唐天子的军队,击退了扰乱边境的突厥雄兵。唐天子一来感激他的义助;二来听闻他的英勇过人,所以特意召他入宫晋见。
大唐天子李世民自从登基之初视征东突厥获得大胜后,西北各族君长就联名上表,尊李世民为天可汗,即全天下的皇帝之意。而李世民也凭借著富强的国力,不管在名义或实质上,都成了亚洲的共主。
既蒙天可汗恩召,荆慕鸿不敢怠慢,将东胡国中的事务一一交代大臣,即日启程前往长安,因久闻大唐社会富庶安和,人人识礼知义,路不拾遗,加上他自己又武功盖世,所以他只带了一名侍从随行,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
到了长安后,他晋见了李世民。李世民极为赏识他,对他极为礼遇,除赏赐了黄金千两、绫罗布匹,更授与他大将军的朝廷厚禄,极尽宠幸之能事。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荆慕鸿感念李世民的知遇之恩,提拔之情,已允诺以东胡做为李世民的北方长城,替李世民看紧突厥这只贪不餍求的豺狼。
长安是一个典型的唐文化都市,她兼容并蓄,开放活泼,令人目不暇给。
要不是荆慕鸿坚持要到洛阳寻亲,李世民频频挽留他多盘桓长安数日,以便让他尽地主之谊,带他遍览中原最繁华热闹的风情。
“寻亲?”上官宏毅热心地道:“不敢说一定能够,但我身居洛阳数十年,替你找个人应该绰绰有余!”
荆慕鸿知道上官宏毅是在谦虚。上官世家向来有天下第一世家的美名,势力遍布大江南北,商家店号难以计数。有人说上官世家若是垮败,大唐皇室的税收恐怕也去了一半,由此可见上官家在中原的影响力之深!更不用提及上官宏毅在老家洛阳的人脉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