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宏毅令下人从寒窖里搬出一坛冰镇酸梅汤,以助赏荷之兴,藉以消暑。
所谓寒窖,是深入地下数十尺的地下秘室,在冬天时,将冰雪运进堆积,就成了人工的冰天雪地,可以在其中冰冻各式冰品,以待炎炎夏日享用。
“怎么不见翩翩?”上官宏毅逗玩著怀中的长孙,随口问著。
长子上官翱连忙应声说:“已叫丫鬟去唤,但翩翩说她头晕,不想出来吹风。”
“翩翩最近好像老闷在房里,不见人影。”上官宏毅笑著呵小孙子的胳肢窝,乐得孙子嘻嘻地笑著。
“是啊!”其他人都深有同感。
上官翎正想说她大概知道翩翩是为了荆慕鸿的缘故时,上官翱却先她一步开了口。
“爹,有件事,我觉得大有蹊跷!”上官翱拧起了两道英挺的眉。“前日,我才对柳儿说,我看上了顾恺之的女史箴图,怎奈它的物主都不肯割爱;没想到那幅画在下午就有人送到家里,指名送我!”
“是真品吗?”上官翎的好奇心已被勾到这件大有玄虚的怪事上。
“是真品。”上官翱却烦恼地叹起气来。“送我的人只署名相求者,此外别无线索。”
这时,上官翱的妻子柳儿也说话了。
“不知道与这件事有没有关连?有天我和苏苏聊起江南,苏苏说小时候她和她爹去过南方,吃过一种万分美味的果子叫荔枝,实在很怀念它的味道。我就随口说真想试试它的滋味,今早就有人上门来兜售绝迹的荔枝!”
苏苏是上官家二子上官翊的妻子,接了柳儿的腔笑说:“那一筐荔枝一定是快马加鞭由南方运来的,在洛阳原可叫价千金,没想到卖我们荔枝的小贩竟分文不取就离去,真教人费疑猜。”
“这倒奇了!”上官宏毅也开了口。“五天前我听说上古莫邪剑出土,才派人出去探听价码,没想到昨晚就有人送来这把千年宝剑,真是好剑!”由上官宏毅的语气中,就听得出他是多喜爱那把名剑了。
众人愈听愈奇,但更教人吃惊的是,每个人近来都有相似的经验,上至上官宏毅和五位夫人,下至上官家的第二代子媳,只要有人有所要求,就会有一个神秘人以最快的速度遂其心愿。
上官家的人得到了一个共识,一定有一个人有求于上官家,所以暗中打点一切,想要讨好上官家的每一人。而且,他一定大有来历,富可敌国,有权有势,否则怎么会有能力满足上官家每一个人的希求。
但这一点也是上官家猜不透的地方,这一个出手阔绰,一心讨好的神秘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想从上官家得到什么?以他的能力和财力来判断,他应该有足够的能力去解决一切难题才对!
“希望他没有恶意,不是个坏人!”上官翎皱著鼻子,托著腮说。
“为什么?”
“不然,我还得把那颗难得一见的大食水晶退还给他!”上官翎千万分舍不得。“爸也舍不得莫邪剑吧!”
“他一定会在近日内自动出现的!”上官宏毅倒是沉著稳静得很,抚须笑说:“因为,他绝对有求于上官家!”
就在这时,庄里总管拿了一份拜帖过来,恭恭敬敬地递给上官宏毅。
上官宏毅展读拜帖,发现发帖之人竟是再度从东胡前来的荆慕鸿。他在帖上说将于明日未时登门拜访,还望上官宏毅拨冗接见。帖上的用词极为恭敬,完全以晚辈自居,足见其诚心恳切。
“老爷,还有一份礼物清单,上头写著『菲薄之物,敬请笑纳’。”总管的脸色有点古怪。
“老贺,怎么了?”
总管老贺跟了上官宏毅数十年,他的一举一动,自然逃不过上官宏毅的眼睛。
“老爷,荆公子的礼物清单上洋洋洒洒写了十几件宝物,但属下刚才点收时,却只有合浦明珠三斛和天山白璧十双两种。”
虽然只送上门两种,但也令人咋舌了。合浦明珠和天山白璧都是千金之价的上乘珠宝。
“这荆慕鸿可真阔气。”上官翎出身富可敌国的上官家,也不禁被荆慕鸿的出手大方所震慑。
上官宏毅脸上却有了明白过来的神色,出口道:“老贺,其他的珍宝是不是莫邪剑,女史箴图,大食水晶,岭南荔枝,龙涎香,天下雪莲,东北貂皮,南洋豆蔻……”
老贺不由得睁大了一双眼,一脸惊诧地道:“老爷真是料事如神,一样不差。”
这时,上官家的每一个人都恍然大悟起来,原来先前大家口中的有心人就是东胡族族长荆慕鸿。
“爹,你要不要打上一赌?”上官翎突然神秘地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是一样调皮好玩!”上官宏毅摇了摇头,眼光却是疼宠的。
“我知道荆慕鸿要向你讨什么?”
“什么?”在座的每一个人都脱口而出。
“一颗明珠。你仅剩下的一颗明珠!”上官翎意味深长地笑著。
“我仅剩的一颗明珠?”上官宏毅喃喃自语了起来。
***
“四姊,我要回房了。”上官翩翩满面娇羞,眉宇之间漾满了喜气,一扫先前的阴霾。
“别说傻话了,你不是千盼万盼想见荆慕鸿吗?这下他可来了,你却想躲,这是什么道理?”
上官翎才不依上官翩翩,挡住她的去路,不让她离去。
虽是自己的亲姊姊,但被上官翎一语道破自己的相思之苦,真令上官翩翩羞极了;另一方面又想到荆慕鸿再过不久就要在大厅里出现,更教她心跳怦然,浑身忽冷忽热,一心一意只想逃回房里躲起来。
“四姊,让我走好不好?”上官翩翩低声哀求著。“要是被人发现我们在这里偷窥,可就难为情死了!”
“有什么好难为情?”上官翎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更何况我们躲在大厅的帘后,没有人会发现我们的。”
“可是……”上官翩翩正想要说些什么时,耳里就传进一阵骚动声,就在刹那间,她忘记了自己的矜持,回转过身望向大厅。
她的所有视线都落在以矫捷步伐进入大厅的荆慕鸿身上,不见经日,他依旧如她记忆中一般的英气焕发,俊朗挺拔。
她听见自己情不自禁发出的叹息声,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虚了,她总觉荆慕鸿听见了她的叹息声,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穿过帘子,落在她的身上。
要不是上官翎拉住了她,她想自己差点就从帘后奔出,奔至他的面前。
“小妹,他对你可是真的有心!”上官翎有感而发地说著。
上官翩翩早已由上官翎口中得知荆慕鸿的所作所为,芳心窃喜不已,一切和她所想的相比,真是天渊之别。
她原以为荆慕鸿已将她抛之脑后,不复记忆,没想到,他却是如此绞尽脑汁,劳心费力,尽其可能地讨好她的每一个家人。
光这一点,就足可证明她在荆慕鸿心目中是无价之宝,占有多重的分量。
“小妹,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上官翎其实是最最天真浪漫的。
“四姊!”上官翩翩只觉自己幸福无比,此生再无憾恨。
而在大厅里,只见荆慕鸿一拍手,随行而来的仆人就应声而出,双手捧著一只雕功精细,镶有珠宝的木盒,盒子的本身就足以眩人耳目,价值不菲,令人拭目以待盒中究竟有啥宝贝。
“还请上官老爷笑纳。”
上官宏毅打开了木盒,立刻被盒中如眼睛大小,浑圆无瑕,大放光芒的明珠刺得张不开眼,惊叹地说:“这可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正是,区区小物,就怕上官老爷看不上眼。”
“族长莫要过谦,这夜明珠太过珍贵,我受之有愧。”
荆慕鸿却只是轻轻摇头,微微一哂。此刻的他身著胡服,足下蹬著皮靴,将他与生俱来的那份剽悍狂野的气质更加诱发无遗,但他的目光却又是自信深沉,温和蕴藉,外放和内敛构成了他身上矛盾的特质,这也就是他的迷人之处。
“族长,为何而笑?”
“因为在下想跟上官老爷要求一件会使夜明珠相形失色的无价之宝。”
荆慕鸿此话一出,大厅里的每一个人都不禁相顾觑然,屏息聆听,想知道在荆慕鸿的心目中,什么会比他送至上官家的数十件奇珍异宝还要珍贵。
“族长迳说无妨。”上官宏毅也好奇得很。
“还祈上官老爷将掌上明珠许予在下。”荆慕鸿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这……”上官宏毅因领悟而朗声大笑,翩翩的确是他的无价之宝啊!
荆慕鸿见上官宏毅并无推拒的神色,连忙作揖说:“请上官老爷成全这件婚事!”
“还叫我上官老爷?”上官宏毅佯怒地说。
荆慕鸿起先被他敛去的怒容吓到,后来望见上官三兄弟的促狭笑容后,才恍然大悟地跪地叩首。“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