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早已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但听长孙婕亲口说出来,洪娟还是忍不住轻颤起来。“死了,他死了吗?”
长孙婕被她的模样吓着,小心翼翼地问:“洪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迷蒙的眼眸泛起晶莹的泪光,洪娟哽呸咽着抽泣一声。
“他……是怎么死的?”
长孙婕顿感为难,她总不能说,他是因强盗窝里起内讧而死的吧?
她敢打包票,这位洪姑娘肯定不知道裘怒江是强盗。戏文里不是写得很多吗?
越是凶狠剽悍的强盗,就越是喜欢这种目不能视的纯情乖乖女,以为这样就可以洗清他们内心深处的罪恶感。
联翩浮想在长孙婕小小的脑袋瓜里发挥到极致,她一咬牙,本着人死为大的宽广胸怀,既往不咎地为裘怒江撒了个小小的谎。
“五年前我和我姐姐遭一群强盗绑架,他为了救我们,被强盗砍了好几刀,最后因流血过多而死……。”
听到此,洪娟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还有,他让我带句话给你。”
洪娟抬起头,似乎在聆听。
“他说,他没能完成二公主的心愿,不配带着这只坠子,所以叫我带回来还给你。”
洪娟闻言,攥着白玉坠子的手微微颤动,脸上早已布满泪珠。
“呃,既然东西和话都已经带到了,我……我就不打扰了。”
虽然她还是满头雾水,但人家哭得那么起劲,她留在这儿好像满别扭的,思及此,长孙婕迟疑着起身。
“长孙姑娘,你等等。”洪娟抹了抹眼泪,忽然叫住她。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长孙婕一愣,连连摆手。“洪姑娘,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
仿佛什么也没听见,洪娟迳自走到衣柜前,摸索着从里面取出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黑木匣子,折回桌前。
“长孙姑娘,你今年多大了?”她问。
“十六”
“许了人家没有?”
长孙婕脸蛋一红。“还……没。”但不知怎么的,她的眼前忽然飘过夏明俦硕长的身影,她赶紧暗啐自己一口。
就在她心慌意乱之际,洪娟将那只漆黑的匣子摆到桌上。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当作你以后成亲时的贺礼吧。”说完,她双手摸索着打开盒盖。忽地一阵异样的光彩在眼前流动,长孙婕顿时惊呆了。
那是颗鸽蛋般大小的宝石,红艳似火,在夕阳的照映下,发出璀璨的光芒,让人直以为见到了落入凡间的神器。
纤长的指抚上宝石,洪娟的声音和缓而清冷。“这就是冷焰宝石,你应该听说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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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焰宝石!长孙婕不禁倒抽一口气。
冷焰宝石是北胡最着名的宝石,传说是由天神的心凝结而成的,蕴藏着神奇的力量,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这位洪姑娘竟要把宝石送给她当结婚贺礼?长孙婕不敢相信地晃晃脑袋,又使劲揉揉眼睛,想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会有这颗宝石吧?”洪娟又问,轻柔的嗓音里染着一丝伤痛,不待长孙婕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地说起。“打从我出生起,这颗宝石就一直藏在我家的藏宝阁里。”
想不到这位洪姑娘的出身竞如此富贵,长孙婕挑高眉毛,惊讶地啊了一声。
洪娟也不在意,继续说道:“小时候我无忧无虑,过得很幸福,直到十二岁那年,一切全变了,先是我爷爷死了,接着又有仇家打来……”她轻轻一笑。“那时我还小,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长大后才知道,原来我家的荣华富贵,都是我爷爷像强盗一样抢来的。”
长孙婕大出意外,不禁又“啊”了一声,洪娟的声音仍不断传来。
“那时我家大乱,我爹妻妾众多,谁都顾不了谁,但我娘却执意要陪我爹同生共死……”
“那是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就像我们全家看不到希望一样,黯淡无光。我娘叫袭怒江带着我和妹妹、还有这颗价值连城的宝石趁乱逃走,希望我们能逃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裘怒江大我六岁,从小就是我的贴身侍卫,那时候他自己都还是一个孩子,哪有能力带着两个小女娃逃命,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
长孙婕听得入神,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就听洪娟接着说道。
“我和妹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吃得了这种苦,才逃了七、八天就生病了。我病得几乎昏迷不醒,每天都要裘怒江背在身上走路,而我妹妹才刚满周岁,更是整天啼哭不休……”
“为了躲避追兵,裘怒江天天背着我和我妹妹走山道,这样的日子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又逃了三、四天光景,他终于支撑不了,也开始生病。”
“正在无计可施之际,我们遇到一个我娘曾经帮助过的人,而裘怒江便自作主张,把我妹妹交给那人暂时代养,想等一切安定后,再把她接回来……
没想到我们的仇家到处捉拿我们,他带着我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躲到这个他出生的地方安定下来,已是三年之后的事了。但没想到当他去接我妹妹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当初那个收养我妹妹的人了……”,长孙婕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那后来呢?”
“后来我每天在家里望眼欲穿,好不容易盼到他回来,却不见我妹妹的身影。
我心里非常生气,大骂他是刽子手,尖叫着要他赔我妹妹的命来,并从此不再给他笑脸看。”
长孙婕忍不住惊呼。“那他呢?”
“他从来都不回嘴,只是默默的看着我,任我哭闹叫骂……”
“可我知道,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愧疚万分,以后每到春天,他都会到北胡国找我妹妹,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失散多年的小女孩,谈何容易。
有时,我都想叫他放弃算了,可话到嘴边,想着我妹妹是因为他才不见的,便又狠狠瞪他,仿佛他是我的仇人。
就这样,他持续找了七、八年,一直无功而返,谁知在五年前的春天,他去了北胡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其实他每次离开,我心里都有不舍,甚至还会偷偷跑到村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路的拐角,但我一直都倔强的装作不在意。直到那次,我在家等了他三个多月还不见他回来,就知道他一定遇到了什么意外……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在我的心里有多重要……于是,我天天哭,日日哭,哭到眼泪都干了、哭出血来,一双眼睛再也看不见东西……”
“但是我挺得下来,因为我在等他,等他回来,等他给我一个说法。”洪娟说着,拿起白玉坠子贴在颊边轻轻抚摩。“这是我小时候给他的,是一块普通的玉,他却一直带在身边当宝贝。”
长孙婕眼睛一酸,迟疑着问。“我……是你妹妹吗?”
“不、当然不是,你是长孙太守的女儿,怎么可能是我妹妹。”
“可是……我们真的长得好像!”长孙婕抽泣着,哽咽道:“而且裘叔叔说,他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是什么小公主,还有……他不但要我来这儿看你,还称你为二公主。”
“天下相像的人这么多,也未必都是血亲,想必是他误会了,才要你来看我。
至于公主之称……”洪娟吃吃地笑了,眼中却流出泪来。“我在他的心目中永远都是公主,我的妹妹自然也是公主。”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可又隐隐觉得有哪不对,长孙婕瞪大眼睛望着面前那张苍白但不减清丽的面容,久久无言……
第八章
夜风吹来,树叶百草轻轻摇曳,带来些许凉意,当长孙婕跟着夏明俦过满山寂静回到城里时,已是夜半时分。
烛光燃起,鸿翔客栈的天字号客房顿时亮了起来。长孙婕将手中的木匣摆上桌案,而后坐下,良久不语。此时的她神情木然,仿佛三魂七魄早已游离。
夏明俦拉了把椅子坐到长孙婕身边。他不清楚那个白衣女子到底和婕儿讲了些什么,也看不出这只黑木匣子有何古怪。不过,他并没有打扰她,只是陪她坐着,脑子里则整理之前从村民口中探听来的消息。
所有的疑问,都集中在一个叫袭怒江的男人身上。照理说,托使儿带那只坠子给洪娟的人应该是他才对,可他怎么会和婕儿扯上关系?那名裘怒江出生在落西村,四岁时父母病死,被一个远房亲戚带走……十二年前,他突然回到了落西村,并带来这位洪姑娘。之后的每年春天,他都会出门两、三个月,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没人知道,只知道五年前他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洪姑娘还因此哭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