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诚征管家一名。
工作认真,无不良嗜好者佳,供食宿,薪面议,意者请洽本大楼管理室。
一张A4大小的征人广告正贴在某大楼下墙边的公布栏上,夹杂在各式公告纸中,并不特别起眼,除非特意驻足,不然是不会发现的。
由骑楼望出去,外头的阳光隐在云后,天色沈闷阴郁,看起来似乎快下雨了。
一个女孩缓缓的从骑楼的转角处弯了过来,行经之处无不引起路人侧眼旁观,只因为她穿着正式的粉红色小礼服,头发高高绾起,胸前别着一朵胸花,胸花下垂着一张烫金红纸,写着「伴娘」两个字。
没错,她是一个伴娘,也难怪路人皆对她投以疑问的眼光,这身理当是站在新娘旁边替她增光的正式服装,她却穿着它在街上像个游魂似地闲晃。
女孩走到公布栏前停下来,叹了口气,抬头看看停在对街的机车,想走出骑楼去取车,老天爷却似乎和她作对一般,就在此时降下了滂沱大雨。
真是流年不利啊!
女孩低低诅咒了一句,只能伫立在骑楼前等待雨势变小,一面若有所思地踱着小圆圈,随处打量,忽然,目光落在公布栏上的那则征人启事。
「征管家?」她照着字面看下去,拳头紧紧一握,方才还失落无神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坚决,一抹笑意浮上嘴角。
好吧,她就来看看,自己的人生究竟还能变化到什么地步?
她,白茉莉,今年二十八岁,算命的说她今年红鸾星动,肯定能遇见真命天子。
她却眼睁睁的看着交往已久的大学学长在礼堂上与他的劈腿对象、也是她的某学姊宣誓结婚,自己还莫名其妙当了两人的伴娘,一穿上伴娘的礼服,她觉得自己真是蠢蠢蠢、蠢到爆。
发生这种夸张的事,就像按照一定路线行驶的火车突然脱轨,令人意外又措手不及。不过,既然她的人生已经失序,一时间她也不想回到轨道上去了,她要改变自己!而最好的方法,就是从改变生活型态开始,要改变生活型态,就得变得忙碌。
然而以她现在的职业型态,还不足以达到这个目的,她得要更忙一点,好比说再找一份需要时时待命的工作,例如……管家?
「白茉莉,就从这里作为起点,开始新生活吧!」
打定主意之后,她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转身,走进了大楼管理室。
第一章
「游戏疯」,是近几年新崛起的计算机游戏软件设计公司。
说到凝聚员工向心力的老板──商纬纶,那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是多年前的商界名人商杰尔的独生爱子。
商杰尔做生意手腕一流,但花钱如流水的工夫也是一等一,生性海派豪迈,从不计较得失,多的是朋友跟他借钱从此一去不回。某次周转不灵,公司摇摇欲坠,他意欲向朋友讨回借款,却完全得不到响应,之后便彻底灰心丧志。
这时从美国念完大学回台的商纬纶二话不说接下了父亲的烂摊子,首先卖掉从小住到大的高级别墅,再因应现况将公司大幅裁员、彻底改组以缩减人事支出。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债务偿清、公司更名、人才汰旧换新,如今的「游戏疯」在业界已有辉煌的成绩。
商纬纶精准的眼光和能力,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不过除了工作上的成就以外,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还是他那俊美的外表,以及已过而立之年却依旧单身,连个女友也没有的现况。
因为不曾看见他的身旁出现过女伴,不知情的人纷纷暗自揣测商纬纶的单身原因,更有好事者想帮他相亲,不过商纬纶总是非常冷淡的微笑拒绝。对于想假借工作之便亲近他的女子,他更是敬而远之,完全不留发展空间,久而久之下来,刻意排除女性的结果,公司里根本没有女性同仁,造就出阳刚味十足的工作环境。
这也是白茉莉走进办公室的第一印象。
怎么搞的……杀气这么重……她心底想着,脚下步伐略显迟疑。
打从一踏进这家公司大门,她立即感受到一股很特别的气氛。
所有的人先是纷纷把头抬起来,以宛如这家公司正字标记的熊猫眼茫茫然地瞄了她一眼后又垂下去,过了两秒,又如梦初醒地睁大充满血丝的双眼,倏地直起腰来,眼神似雷射死光地瞪着她瞧,像看到了什么稀有生物一样。
「女、女人!」一个留着长发、满脸胡渣的男子喃喃地道。
「天啊!我是不是加班过度,开始看见幻影了?」另一个双颊凹陷的男子幽幽飘过,自顾自的笑着。「没关系,没关系……这一切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呵呵呵呵呵……」
白茉莉就在这种辐射很强的目光下呆了一分钟,正在想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年轻男子站了出来。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要……」率先开口的是业务兼客服兼打杂的小孟,神情十分开朗,却又带着熬夜过头的憔悴。
白茉莉道:「我是来应征的。」
「应征?」小孟一时转不过来。「我们这里没有征伴娘啊……」
白茉莉尴尬一笑,连忙将胸前的挂牌扯掉,攒在手掌心中。「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是来应征管家的。」
「管家」
众人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最里头一间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打开,传来一声薄斥。
「你们事情做完了吗?还有力气大呼小叫?」一个穿着白衬衫的英俊男子走出来,冷冷地道。
众人闻声,一双双雷射光波忽然弱了下来,头颅又从隔间的架子上缩回计算机前,一时间打键盘的啪答啪答声不绝于耳,纷纷制造着努力工作的假象。
白茉莉将视线转到那发声的男子身上,只觉得他真是有威严,一说话,底下人就鸦雀无声,应该就是老板了吧!
商纬纶扫视了全场一眼,然后才看向白茉莉。
「刚刚管理室打电话说有人要来应征,该不会是妳吧?」
「是。」白茉莉马上点头。
他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进办公室再谈,白茉莉下意识地迈出了步伐。
「我叫商纬纶,是这间公司的负责人。」
这是商纬纶进办公室以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然后他就顿住,似乎在等她自动把话接下去。
「白茉莉,白色的白,茉莉花的茉莉。」
白茉莉简单明了的报上自己的名字,仔细打量眼前这让办公室气氛为之一变的男子。
他眼神极为锐利,上扬的双眉更扬着一股自信,然而不同于一般生意人精明的特征,在显得过白的肤色与洋溢着书卷气息的金边眼镜下,他另有一种文人的气质,口中吐出来的字句透着一种自抑的冷淡,似乎是为了摆出上司的派头才故意如此的……
商纬纶坐在牛皮办公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能否解释一下妳的穿著?」
白茉莉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没有乱了阵脚。「诚如您所见,这是参加婚礼的打扮。」
她有答等于没答,商纬纶淡淡地调侃:「参加婚礼当天还来应征,妳似乎很会把握时间。」
他开始怀疑自己那则征人启事到底有没有登错,居然招了个来乱的家伙,虽然这女的不像是有什么企图的怪人,不过在参加婚礼当天「顺便」跑来应征工作,连衣服也不换一套,想必做事没什么计划、也没什么原则。
心底快速地做出评论之后,他立即开始思索怎么打发走人,不过面试才刚开始,他也不能连履历表都不看就叫她滚蛋吧?
「妳的履历表?」
白茉莉咬了咬下唇。「不好意思,我没有准备。」
商纬纶一愣。
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人,至少在他井然有序的生活里,以及被他要求井然有序的对象群里,他从没遇见过这种人。
「容我问一句……」他好听的声音低沈地道:「妳今天来这里应征,该不会是临时起意吧?」
「是的。」
什么是的
商纬纶无言的盯着眼前这女人,她回答得也太直率了吧
「妳这样,会不会稍嫌……随便了一点?」他压抑着想轰人的冲动问道。
「嗯……是有点随便。」白茉莉皱着眉头,一副很同意他的发言的模样。
她干么这样附和他啊!脑筋有问题吗?
向来觉得自己耐性很好的商纬纶,突然有些火大。
他动手翻了翻桌上的月历。嗯……今天不是四月一号,这个怪人应该不是员工请来整他的……
原子笔轻敲桌面,他仍是有点烦躁。
「虽然征人广告上没有明说,可是一般认为,『管家』理所当然应该不会是个年轻人。」言下之意,白茉莉看起来太柔弱、太……太没经验了。
「职业只问能力,跟年纪没关系,您当大公司老板,我当您的管家,都一样可以很称职。」白茉莉说得理直气壮,几句话就让商纬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