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阻止女人继续说下去,女人哼一声,撇头走到另一边,免得她忍不住一掌劈死天香。
「鹿玉堂留在妳身边几天?」他这个做弟弟的,可以单凭鹿玉堂花多少时间在她身上而看出她与鹿玉堂的熟稔程度。
半天表示鹿玉堂尚能容忍她的存在。
一天代表鹿玉堂不讨厌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五天则是鹿玉堂接受她。
十天……通常鹿玉堂不会花这么多时间在一个女人身上,要是有十天或十天以上的日子,他大概可以断言,鹿玉堂爱上她了。
「一个多月。」天香抽抽噎噎的说。
好短的日子,还不够……她不满足啦……
男人很惊讶听到这样的答案,他身旁的女人也愕然转过头,两人脸上写满不敢置信。
男人好不容易制止差点冲动喊出的「嫂子」,又想到鹿玉堂已经离开她了,心里有疑问。
「那他为什么没继续留在妳身边?」按照她的说法,鹿玉堂应该不可能离开她,还放她一个人在园子里望池掉眼泪。
天香脸色一苦,「他对我有误会……是我自己嘴拙,一句话偏偏就说得不对……他一定是很在意我那样说,可我没有那个意思呀……」她也不管眼前的男人和她没交情,跟他哭诉起自己的心事,将两人相遇的始末——从在饭馆相遇,到竹舍共处的一切,滔滔不绝,和着眼泪,一项项都说给男人听。
「你知道吗?我写稿时,他一定在旁边陪我,不时提醒我要站起来动动手脚,盯着我到桃花林里去散步,说写太久会手酸眼酸气不顺……我不懂这些,可是我知道他全是为了我好……他晚上还会替我弄温水洗手,而且不是捧盆水让我自己洗就了事,他会一根一根、一截一截把我的手指慢慢洗干净,还会仔细帮我擦干……」
越细数他的一切,她越觉得出口己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想要他回来,回到她身边——
「他看起来好像很凶,可是他好好……他还给我承诺,允我不要他走的话,他就留下来……可是我好笨,没在曲爷赶他走时跳出来保护他……」她好后悔,要是时光从头,她绝不让他走,若他执意走,她也要跟着他,他去哪儿,她就跟着哪儿去——
天香哽住声音,话没办法说全,可是鹿玉堂和她相处的点滴还在脑子里打转,一幕幕都好珍贵。她哭得凶,捉起男人的衣袍擦眼泪。
「听起来好怪异……」
听男人这么一说,女人完全同意。「她说的那个人,是我们认识的鹿玉堂吗?」一根根帮人把手指洗干净?!她知道鹿玉堂一根根把人手指折断的功力不错就是了……
「楼哥,我想到一个好方法。」女人压低嗓,凑到男人耳边。
「妳不用说,兄妹一场,我知道妳所谓的方法是什么。」因为此时他心里也同样浮现某种方法,而他相信两人约方去绝对是司一种。「哦?」女人挑眉,两人眼中有默契,左右击掌,异口同声——「掳绑她,逼鹿玉堂出面!」
第八章
月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心里知道若将这个「坏消息」带回曲府,肯定要挨曲无漪的骂、可是事态紧急,瞒也瞒不住,只能洗净了脖子,不顾自个儿的下场,将梅庄里后续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果不其然,曲无漪大发雷霆,
「什么?!天香被一男一女掳走?!」
「我和梅庄少爷根本做不了反应,就见一对男女一人一边架住天香,将她自拱桥拖下池里,可他们也没摔得一身水湿,那两人竟然还在水面上走路……我和梅庄少爷看傻了,要追过去又没他们那身本领,只能眼睁睁……看天香被带走。」她有些实情没说,就是当她瞧见那对男女使着水上飘的轻功时,她很赞赏地直拍手,以为那是梅庄安排的武术表演,藉以娱乐游客,直到那女人抛下一句「明日午时,带鹿玉堂到金雁城与银鸢城中途的清风亭来换人,迟一刻我就削断她一根指头!」她才惊觉事情不对劲。
「曲爷,他们说要用鹿玉堂来换天香……鹿玉堂是谁呀?」月下没听遇这个名儿。
「就是让天香失魂落魄的家伙!早知道姓鹿的这么麻烦,说什么也不聘他进曲府——曲练!全是你的错!」立刻迁怒!
「是,是属下不对,没料到鹿玉堂仇家满天下,连累天香。」曲练也立刻认错。在曲府有条不成文家规,主子永远是对的。
「要拿十个鹿玉堂去换天香我都不会皱眉,可是现在鹿玉堂人在哪里?!」曲无漪踢翻椅凳,难掩烦躁地满屋子踱步。
「就怕他离开了四城,往异地去了。」这也是曲练最担心的事。
「啧!」曲无漪眉峰不曾松缓,突地心生一计,「曲练,去找斐知画过来!」
曲练先是怔仲,然后呀的一声,懂了。
「对了,我们怎么都忘了这号人物?!有他在,还有什么找不到的人?!」果然急中才能生智。
「快去!」
「呃……那个……曲爷,我可不可以先躲一下?你也知道……我和姓斐的八字犯冲。」月下在曲练快步去找人时,嗫嚅朝曲无漪道。
「妳先到天香的竹舍去好了。」曲无漪没啥耐心地挥挥手。
「谢曲爷!」月下半刻也不敢多留,脚底抹油就溜了。
足足过了半刻,曲练终于带着一个男人回来。
「爷,找我?」斐知画温文儒雅,举止得宜地朝曲无漪躬身。他梳整齐的发髻未束赘冠,仅以银簪子固定,发丝如泉流泄,秀气英挺的眉眼看来犹如画中仙人。
「一路上曲练应该都将原委告诉你了,我就不多说,画吧。」他努颚,指着桌上的纸墨。
「曲练都说了,我也明白了,不过我没见过鹿玉堂,所以这墨……就得下点功夫了。」斐知画笑道。
「我知道,找个见过鹿玉堂的人,盛一碗鲜血当墨就好,对吧。」曲无漪缓步走到曲练身后,曲练突感头皮一阵发麻,然后绝望地听到主子的吩咐。
他就知道自己沦为捐血为墨的可怜人!呜呜。
曲练咬牙,拿出短匕,心一横朝腕间划,血流如注,全进了砚台。
「曲练,脑子里什么都不要想,单纯只想着鹿玉堂,将他的容貌全烙出来。」斐知画挑了毫笔,蘸上血墨,摊开绘纸。
好痛,呜……
「我知道好痛,不许想,会让我分心。」
「喔。」当下人的,命苦。
「曲练,拳头一握一放,这样血流得快些。」
「……」这样还流得不够快吗?虽然他双眼是闭着的,但他好像可以听到他的血是用喷的呀……
斐知画开始作画,下笔未曾迟疑,纸上勾勒出鹿玉堂的墨绘,栩栩如生,见画如见人,一幅画完,短短须臾。
「爷,是这人吗?」斐知画指着未干的人像图问。
「没错,一模一样。」
「那好。」斐知画将画纸折过来又撂过去,折成纸鹤。「纸鹤,去找画上这个人吧。」
原本置放在他掌上的纸鹤竟然动起双翼,振振翅,飞离斐知画的手。
「别跟丢了纸鹤。」
「好!」曲无漪迈步要追。
「爷,打赏。」斐知画唤住他的脚步。他不做白工。
「她在后头竹舍里!」曲无漪抛下话,一鞭子缠住曲练的手臂,吼道:「你还傻站着做什么?追纸鹤去!」
「啊……主子,我失血过多,头晕呀……要不,您也让我止个血先……不然,那碗没画完的血也让我喝回去补一补好不?唉……」最后绵长的叹息,代表他所有的请求都被拒绝。
当下人的,命贱。
「谢爷赏赐。」斐知画对远去的主仆道谢,收拾完画具,开开心心领赏去。
纸鹤飞呀飞,绕着曲府上空转,穿过曲府迂回长廊,横过波光邻邻的湖面,越过耀耀泛白的峭拔假山,始终没离开曲府。
「纸鹤不会飞错了方向吧?那里是曲府下人房呀——」曲练气虚的声音紧随纸鹤而来。
「斐知画的伎俩从不出错。」曲无漪否决了他的猜测。「若出错,就是供血那家伙的问题。」八成是曲练那时脑子没乖乖「想」鹿玉堂,不知道想到曲府里哪个俏婢女,才会让纸鹤飞往下人房。
啊?又他错喔?曲练满腹委屈,但也只能咽下。
纸鹤拐了个小弯,消失在曲府主仆眼前,飞进曲府工头正在筛选新进零工的小厅里——
与麻子荣正排在长长人龙间,等待曲府工头审视的鹿玉堂一掌抓住向他飞撞而来的纸鹤,手掌里的纸鹳竟蓦然自个儿着起火来,在他手里烧成了灰烬。
「鹿兄,不烫喔?」麻子荣没瞧见鹿玉堂松手,仿佛他手中握着的不是火那般轻松。
鹿玉堂拂去手上的残灰,不以为意。他连烙铁都握过,区区一张燃烧的纸又称得上什么。只是这只飞来的纸鹤又是什么玩意儿?